走了許久的道路,莫哥終于被帶到了鄴城。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中原地區,對周圍的一切都展現出了濃郁的好奇心。
這一路上,盡管莫哥想了許多辦法,也沒能結交上那位年輕的軍官,軍官將他們送到了鄴城,完成交接之后,即刻掉頭離開,不給任何機會。
到達鄴城之后,前來迎接的官員帶走了他們帶來的馬匹,而后將他們安置在城內,聽聞天王并不在鄴城,出去辦事去了,就讓他們在城內等候。
他們并沒有限制莫哥等人的出行,他們可以隨意在城內亂轉。
故而,接下來的時日,這位契丹使者就開始在城內四處轉悠,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詢問當地人,在當地的市買了幾套衣裳,做了個當地人的打扮,本來雙方在相貌上就沒有什么明顯差距,況且漢國境內各種胡人都有,什么長相的人都能找到,他換了套衣裳,都沒人能看出他契丹人的身份了。
鄴城內有許多商賈,來自各個不同的地方。
甚至連西域人都有不少,當初來行商的西域人定居在中原的有許多,齊國軍中甚至有西域人神射手,過去廟堂里還有和士開這樣的西域出身的大臣。
直到如今,還有西域商賈會千里迢迢的跑到鄴城來,這些人會帶來一些很稀奇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兼職賣其他東西,本職賣玉。
他們從西域帶來的許多玉石,能在這邊賣出天價,當然廟堂最看重的還是他們所帶來的其他東西,例如來自西邊帝國的奇怪鋼鐵,奇怪的草藥,奇怪的動物等等。
莫哥在鄴城看到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看的甚是過癮。
如此過了兩天,終于有人找上了門。
幾個年輕的官員帶著一位年長的大臣來到了驛舍之外,莫哥提前得知了消息,趕忙出來迎接。
他看到了一個穿著極為端莊的一位重臣,周圍重臣留著濃密的胡須,衣裳得體,氣質不凡,周圍的官吏們都不敢抬起頭來看他,他的眼神格外的明亮,看起來就很有智慧,頭發和胡須都灰白的恰到好處,當真是一位飽讀詩書的道德之士。
莫哥急忙行禮拜見。
一旁的官吏為他介紹起來人的身份。
“這位乃是朝中侍中,祖公。”
莫哥急忙說道:“原來是祖侍中當前!”
他這次換了個大禮,可還沒等他行禮,祖珽就笑呵呵的將他扶起來,“不必如此。”
“小人德薄,怎配讓侍中親往,應當是我登府拜訪才是.”
“既是使節,無論大小,皆應用對使臣之禮,如今陛下外出,我也是剛剛回來,得知契丹遣使,這才來看看。”
“你們送的馬不錯,都是極好的種馬,有心了。”
祖珽對待使者頗為熱情,看向莫哥的眼神也極為和善,像是個實打實的好人。
莫哥終于是松了一口氣,看來他的擔憂是多余的,這漢國跟齊國不一樣,或許是可以維持友好往來的。
祖珽很是熱心的問起了他這一路的情況,又問了問他的家室,進行了好久的寒暄。
莫哥是越聊越輕松,下意識的都將面前這老頭當成了自己相識多年的老大人,那是問什么回答什么,格外恭敬。
祖珽長嘆了一聲,“當下的孩子啊,都是如此不成器,我們這些人,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會忽視了對孩子的教導,這孩子也就愈發的不聽話,等反應過來,都已經晚了,性格成型,再也管教不了啦。”
“唉,是啊,我那孩子,當下就是這樣,四處跟人斗毆,怎么都管教不好,莫非您家里的子弟也是”
“老夫晚年得子,就對他格外的寵愛,結果他是一點都不學好.總是跟我教導的反著來。”
祖珽訴起苦來,祖珽的兒子叫祖君信,人如其名,是個地地道道的君子,平時最喜歡讀史書,研究詩歌等學問,是屬于那種喜歡宅在家里鉆研東西的人,祖珽對他頗為失望,這孩子不會偷盜,也不會騙人,行賄受賄更是一竅不通,其父親的本領是一個都沒繼承,整天就抱著書來看,也不出去欺負人,實在是大失所望!
兩人聊起家常話,莫哥都差點忘了正題。
祖珽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這才反應過來,“這些事情,往后可以再聊,還是談談國事吧。”
“你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為什么邊塞三部,同時派遣使臣?”
莫哥看著對方那真誠的眼神,一時間都不好說些虛話來糊弄這位可靠的長輩,想了想,這些東西也確實沒什么好隱瞞的,不如說實話,他清了清嗓子,認真的說道:“一來是漢國愈發的強盛,這幾年里,漢國連戰連勝,其邊塞的軍隊整日操練,操練的聲音隔著水都能聽到,突厥人的騎兵不敢再靠近東邊。”
“這讓我們頗為懼怕,希望不要被漢國所討伐。”
“二來是我們過去常常在邊塞貿易,可現在,這些商賈們都不愿意來邊塞了,邊塞幾個市都空了下來,沒有人在,聽聞有許多南國的商賈來到了邊塞,可我們又不能過去我們那邊天寒地凍,最缺糧食和衣裳,若是換不來這些,會有大傷亡。”
祖珽聽著他的話眼里有些憐憫,“你們也是不容易啊。”
“你且放心吧這件事,我做主了。”
“我會讓陛下冊封你們的首領為王,執掌邊塞!”
“只要你們愿意一心跟隨,往后自有漢國來庇護!”
莫哥大驚失色,急忙起身,朝著祖珽大拜,他幾乎都哭了出來,“祖公大恩大德!!”
“哎,勿要如此。”
祖珽扶起了他,忽又開口問道:“那奚人跟高句麗人,想來也是與你相同的目的?”
莫哥連忙正色,“非也。”
“我與他們并非一路。”
“啊?難道他們用心不軌?”
莫哥遲疑了一下,說道:“奚人過去總是有意跟突厥人聯手,哪怕是在漢國建立之后,他們還曾遣使前往突厥,想要暗中跟突厥可汗一同出兵,直到突厥可汗被斛律將軍擊破,他們才放下了這個想法,至于高句麗人,這些人野心勃勃,不斷的擴張,蠶食周圍,背信棄義,先前甚至想要劫掠漢國在瀛州的關卡,只是遠遠的看到軍士雄壯,才不敢靠近,這兩部絕非善類!”
莫哥能說出這兩個國家一大堆的黑料,當然,對方也能說出他們的黑料來,契丹也未必就很干凈。
但是,祖珽才不管呢。
此刻,祖珽滿臉的惱怒,“哼,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你且放心吧!”
“如此小人,我豈能讓他們敗壞大漢之名聲?”
看到這位重臣親近契丹而疏遠其余兩方的態度,莫哥心里很是激動,可又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是他自己也想不出這是為何,索性作罷。
祖珽在他這里待了很久,等到天色漆黑時方才離開。
送走了這位大善人,莫哥終于沒有了顧慮,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覺。
坐上了馬車的祖珽瞬間變了臉色。
方才的溫和良善頓時不見,取代的是陰沉和冷酷。
祖珽瞇著雙眼,陷入了沉思。
在陛下返回之前,自己得搞定了這邊塞的事情啊。
當初劉桃子得知邊塞之事的時候,祖珽就試探過他的態度,劉桃子果然是沒有什么外出討伐胡人,彰顯自己的武功或者穩定自己地位之類的想法。
這符合祖珽的戰略先完成統一,而后休養生息,邊塞的事情不適合太過注意,就先順其自然,只要等完成了大一統,修養個幾十年,邊塞自然就不足為慮了。
只要封一個,拉一個,打一個,至少邊塞問題能拖延到境內完成大一統。
也不知天王幾日才能返回。
洛陽。
在刺史官署之中,洛州刺史源文宗正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著。
有士卒從官署門口一路排到了城門口,這條路目前被封禁,其他人不允許靠近。
還有騎士在不斷的來回。
源文宗朝著遠處眺望,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了那十余輛馬車,在許多士卒的簇擁下,正迅速朝著這邊行駛而來。
源文宗趕忙吩咐左右的官吏們,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馬車緩緩停靠在此處,有幾個人帶頭下了車,打量了下周圍,目光就鎖定在了源文宗的身上,為首者快步走過來,朝著源文宗行禮,兩人相見。
“在下曹慶,見過上官。”
“勿要多禮,勿要多禮,我是洛州刺史源文宗,曹公遠道而來,本是該出城迎接的.”
“豈敢,豈敢。”
兩人客氣了一番。
這來人正是前不久從華皎身邊逃走的水軍將領曹慶,他們在汝南上岸,豫州刺史將事情稟告給劉桃子之后,劉桃子讓他們前往洛州。
劉桃子在洛州這里正好有事要做,就順帶著在這里接見曹慶等人。
曹慶身后,還有許多水軍將領,而其余馬車上的,則都是些造船師。
曹慶和這些將領們格外的開心,就如他們所預料的,在帶著這些人來投奔漢國之后,漢國上下對他們都很客氣,豫州刺史將他們當作最尊貴的客人,整日宴請犒勞,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而后他們又迅速得到了與天王相見的機會。
這一路走來,路上的官員們都奉命來迎接,給予各種便利。
源文宗瞥了眼官署,低聲說道:“陛下正在里頭等候。”
盡管曹慶也不知道為什么皇帝不在鄴城卻要在洛州召見自己,可此刻還是無比的激動,這可是決定了他往后的人生。
幾個人整了整衣冠,做好了準備,跟著源文宗走進了官署內。
洛州官署尚且保留著過去戰爭的創傷,墻壁上還能看到亂兵焚燒的痕跡,府內士卒極多,他們走了好久的路,方才繞到了一處院前,源文宗稟告了一聲,帶著他們走了進去。
劉桃子正坐在里頭,等待著他們。
只見他身披寬大戰袍,頭戴武冠,這屋內都變得像是大軍軍營那般,劉桃子就像是個正在號令三軍的統帥,人高馬大,昂首挺胸,坐在上位。
曹慶驚呆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傳聞之中的男人。
這些年里,關于劉桃子的傳聞越來越多,他的名聲響徹南北各地,曹慶在到來之前,在腦海里想象過無數次他的相貌,可他還是覺得,比起自己所想象的,真人還要霸氣的多。
劉桃子膚色黝黑,臉龐堅毅,細細的胡須從兩旁連接,眼神銳利,恍如利劍一樣的眼光刺在大家的身上。
整個人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身上那戰袍估計都能包裹起好幾個人。
坐在上位,猶如一頭猛虎,壓迫感十足。
“陛下!!!”
曹慶猛地跪下來,行了大禮。
身后眾人懵了,卻也紛紛跟著行大禮。
劉桃子撫摸了下胡須,盯著曹慶,緩緩說道:“北國雖多胡人,卻也不是見面就要行大禮的”
“起身吧。”
曹慶這才起身,急忙解釋道:“非是胡視陛下,陛下神威,為震懾故.”
“難怪王將軍那么喜歡你們呢,夸得不錯,坐下來吧。”
幾個人對視了幾眼,緩緩坐在了左手邊。
“得知你們前來投奔王將軍連著送了好幾封書信給我,說你們都是水戰的好手,希望你們都能過去幫助他。”
曹慶的眼睛轉了轉,瞬間醒悟,“臣乃是陛下之臣,吾等北上是為投奔陛下,陛下讓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陛下讓我們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
“不必如此。”
“我身邊的這些將軍們,各個都非庸人,有人為他們所傾倒,愿意跟隨他們,我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去忌憚他們。”
“當下漢與陳聯手,陳國答應賣給我們戰船,允許我們到他們的造船廠進行預訂。”
“可王將軍卻上書稱,買戰船只是下策,真正應該買的是他們的造船技術,王將軍提議擴大光州的造船廠,在海州,徐州,楚州,青州等地設立新的造船廠,去拉攏南邊的造船師,哪怕耗費重金,也要擁有完整的戰船生產線.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贊同。”
“有人就覺得,暫時從陳國買,等到平定了周國,再去收復陳國,陳國的造船廠便是我們的造船廠了。”
劉桃子說起這些事,曹慶等人都有些狐疑。
這位天王實在是古怪的很,初次見面,既不寒暄,也不拉攏,卻先說起了這些大事。
劉桃子清了清嗓子,“我倒是贊同王將軍的看法,那邊的造船廠往后可以拿下,但是北邊也不能沒有。”
“我準備讓諸位參與這件大事。”
“我計劃設立一個新部門,專門負責造船之事。”
“若是你們覺得設廠之事繁瑣,自己不適合去做,那可以直接赴任,我已經準備好了軍職。”
“若是愿意做,那可以先進入新部門。”
曹慶當然不猶豫,他立刻表態,“陛下!臣愿意為陛下造船!!”
其余將領們也紛紛起身稱是。
“這跟南邊的事情可能還不太一樣,具體的事情,王將軍會告知你們的,你們可以直接從洛州前往光州,去見王將軍。”
“他會讓你們前往各地,負責相應的事情。”
劉桃子說了這些,而后看向了源文宗。
源文宗即刻開始令人拿上吃的喝的,因為禁酒令的緣故,宴會上沒有酒水,只能是吃茶吃肉。
劉桃子跟他們問起一些南邊的情況,曹慶如實告知。
“來個叫楊素的周人,整日跟奸賊廝混,詆毀我們,戰事讓我們先上,我們受損嚴重,無力再戰,要撤軍的時候,他們自己帶著錢財寶貝,讓我們帶著這些匠人,正好我們在前,一撤軍,前軍變后軍,我們就直接離開了!”
“這些造船匠還是宇文憲他們在湘水以東擊破了徐度等人之后在當地抓走的,正好被我們一同送了過來。”
“他們之中,有個姓羅的老爺子,聽說是橫海巨艦的設計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