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而過。
高睿站在皇宮外,眺望著遠處的天空,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高元海不知何時笑呵呵的走到了他的身邊,看著肅穆的高睿,高元海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令君,勿要擔心。”
“大齊自有佛爺保佑,偽周小疾,不足掛齒。”
高睿轉頭看向了他,那眼神之兇狠,讓高元海都為之一驚,后退了兩步。
“陛下變了。”
“過去陛下雖好玩樂,卻知道國家根本所在,雖寵愛小人,卻不會讓他們插手政務,知道以天下為重,做事果斷,能聽得進勸諫。”
“怎么這登基還不超過半年,就變成了如今這般呢?”
高元海再次持佛禮,低頭勸道:“令君不可非議天子.”
高睿轉頭看向了身后的皇宮。
“這皇位讓他昏了頭。”
“早知如此,當初我便不會為他奔走。”
高元海渾身一顫,牙齒都幾乎粘在一起,嘟囔著說不出話來,他哆嗦著轉過身,當即手腳并用,以一種怪異的姿勢逃離了此處,毫無平日里的威儀。
要死!!
皇宮內,高湛氣喘吁吁,穿上了衣裳,看著一旁的和士開,臉上滿是藏不住的笑容,“哈哈哈,大事成矣!!”
和士開也是笑起來,“這楊忠來的正是時候。”
“這要是再晚一年,只怕情況就不同了。”
高湛披好了衣裳,他點著頭,臉色也逐漸變得肅穆,“你說的很對啊,劉桃子招兵買馬,勢力日漸強盛。”
“如今北朔,北恒,朔,恒等諸地,都只聽從他的軍令,不能再留著他,再過一年,定為我心腹大患,想除都除不掉了!”
“朕剛剛登基的時候,沒有軍功,只能縱容劉桃子,如今擊破了高歸彥,以此軍功提拔一些將領們,就能在軍中站穩他劉桃子跟楊忠加起來,也不夠我打!”
和士開又說道:“陛下,只是有一點,要提防劉桃子狗急跳墻,投奔了偽周。”
高湛哈哈大笑,“那不是很好嗎?”
“我過去將段韶等人請過來,與他們吃酒,在宴席上跟他們暗示討伐劉桃子的事情,他們都不愿意出兵,段韶說是什么家中老人,不必擔心.婁睿還親自為他擔保!!”
“斛律光更是當作什么都沒聽到.糊弄朕!”
“若是他真的造反了,段韶等人還能以此為理由嗎?”
“段韶剛剛擊破了高歸彥,手正熱,我讓他統帥十萬大軍,楊忠和劉桃子加起來能是他的對手嗎?!”
高湛站起身來,整個人容光煥發,英姿勃勃。
“為人君王,豈能受人臣所制?!”
“不趁著劉桃子勢力尚且弱小的時候殺死他,難道要等到他勢力強盛了再去對付他嗎?!”
“士開,你來負責這些事。”
“封鎖朔,恒等諸邊境的關卡,不許放進放出一個人!”
“不許邊塞諸州郡縣向他們運輸糧草物資!讓他們全力防守關卡!”
“五兵尚書那邊,你親自過去!”
“這一打起仗來,錢糧的消耗并不是輕易能解決的。”
“我要看著劉桃子麾下餓殍遍地,要看著他走投無路,要看著他的人頭被端到朕的面前!朕要將他的臉割下來,就貼在這朱華大門之上!!!”
這一刻,和士開只覺得熱血沸騰,渾身都充滿了干勁。
他板著臉,格外堅決的說道:“愿為陛下完成這件大事!!”
和士開領著諸多親信們走出了皇宮,他穿著官服,整個人趾高氣揚,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奉承家奴,意氣風發,他坐上了車,騎士們在前方開道,甲士們跟隨在身邊,浩浩蕩蕩,朝著城南的方向狂奔而去。
坐在車內,和士開咧嘴笑了起來。
若是能辦妥這件事,不只是能殺掉劉桃子,還能將朝中那些支持劉桃子的反對者們一網打盡.
騎士們嘶吼著,驅趕著沿路的行人,他們的驅趕對象不只是局限在百姓的身上,便是學子,尋常貴人,甚至是巡視的甲士,都被無情的驅趕,城內雞飛狗跳,和士開完全不掩飾自己的豪橫,在近百甲士的簇擁下,他就這么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五兵尚書領著諸多親隨們,前往迎接。
這位尚書,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站在那里,便令人覺得和藹可親,若是劉桃子在這里,便一定能認出他來。
博陵二崔中的崔昂。
跟被罷免驅趕出鄴城的崔季舒不同,崔昂卻吃透了紅利,靠著與劉桃子極為糟糕的關系,在高湛登基之后,崔昂坐鎮五兵尚書,統帥天下軍中事,大齊的軍隊治理進行了細分,五兵尚書總領五兵事,主要職責是天下軍隊的后勤,故而多由文官來擔任。
“拜見和公!”
崔昂行禮拜見。
和士開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將他扶起來。
兩人對視了起來。
“哈哈哈”
下一刻,兩人放聲大笑。
和士開拉著崔昂的手,兩人朝著官署內走去,諸多親信們驚愕的看著這一幕,紛紛跟在了他們兩人的身后,他們就這么一路來到了書房,崔昂停下腳步來,看向了身后的官吏們,“爾等去忙自己的!我與和公有要事商談!勿要打擾!!”
官吏們稱了是,轉身離開。
崔昂跟和士開坐在了屋內,剛剛坐下來,和士開便笑著說道:“事情成了!”
“好!好啊!”
和士開又低下頭來,“只是,可能要委屈崔公。”
“只要能除掉這個禍害,我死不足惜!!!”
崔昂雙眼通紅,他的嘴唇都顫抖了起來,“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這個小人的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每日都在想著要如何為天下人除掉這禍害!”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一日都不敢怠慢!”
“和公且吩咐吧!”
“好!!”
和士開也很激動,他拉著崔昂的手,低聲說了起來,“您這次所派送的糧食,出發之前,是由侍御史和太尉府的人來核查,太尉府這里尚且好說,可這侍御史這邊,那都是高浟所安排的人手,我派人嘗試了幾次,油鹽不進!!想要罷免,可有高浟撐腰,不好對付。”
“那怎么辦?!”
“無礙,核查之后,侍御史是不會同行的,只有太尉府的一個令史隨行,這位令史乃是我所提拔上來的。”
崔昂哦了一聲,和士開繼續說道:“糧食運到肆州的時候,會有人提前帶著第二車隊等候在那里,只要讓官吏們交換一下車隊,將真正押送錢糧軍械的車隊藏在肆州,其余人帶著在那里等候的糧車繼續前往就是了。”
“朔州這里有高淹,故而不能進城,糧車靠近朔州境內的時候,就可以丟車逃跑。”
“只要不讓高淹在第一時日看到糧車就好您這里就咬死了糧車已前往朔,有各部核查為你作證,沿路各州也有過所核查作證,朔州便說不清楚了。”
崔昂抿了抿嘴,低聲問道:“那真正的錢糧.”
“崔公!此番事是為了天下,豈能計較那些錢糧?!”
“和公,不是我計較,只是要做這樣的事情,上下總是需要打點的,押送錢糧的官吏,甲士,哪一個能少?”
“我給你三成”
“和公!我并非是為了自己謀利!我是為了這件事能成功啊!這錢糧軍需半年才運送一次,三月與九月,這次機會若是錯過了,可就要等到九月!”
“四成!不能再多了!”
兩人在書房內商談起了大事。
而在書房外,一人壓低了身體,聽的很是認真。
那人警惕的看著周圍,又將頭貼到門上,聽的清清楚楚。
他咬著牙,眼里滿是憤怒。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這人趕忙逃離。
很快,這個男人就換了衣裳,領著幾個親信走出了官署。
門口的小吏看著他,趕忙上前行禮。
“賀拔公?您要出去?”
“回家休息,若有要事,到我家中找我。”
“唯!!”
男人面無表情的上了車,領著甲士們離開。
那小吏羨慕的看著他,對一旁的同僚說道:“賀拔公當真是愜意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也沒人去管。”
“呵,你叔父要是太保,你比他還愜意嘞!”
男人正是賀拔呈。
在邊塞獲罪,被押解到鄴城之后,他很快就被重新啟用,在五兵尚書擔任丞。
坐在馬車內,賀拔呈的臉色相當的難看,他就這么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府,令人關上了大門,隨即領著諸多親信們回到了書房內。
賀拔呈坐在了上位,打量著左右的眾人,“劉知之有難!”
眾人大驚,其中有個別人是在邊塞時就跟隨賀拔呈的,也認識劉桃子。
“前些時日里,崔昂一直都在偷偷更換押送的人員,找了理由,罷免了許多人,提拔了些我都沒見過的人。”
“我當他有什么密謀,今日和士開前來,他格外激動,我便派人將看守的甲士調開,自己前去聽。”
“他們想要換掉送往邊塞的錢糧,讓安西將軍餓著肚子去作戰!!!”
說起這件事,賀拔呈便格外的憤怒,畢竟,他自己就是錢糧問題的受害者之一,明明有著最嚴格的核查制度,可錢糧總是不能完整的到達邊塞,先前的冬季物資是這樣,如今又要來一次,這次還更狠,這都不是克扣了,這是準備直接空車送往邊塞!
親信趕忙說道:“主公,可以將這件事告發給陛下!”
“陛下?!我看這件事就是陛下所主導!”
“陛下不敢明著逼迫劉知之,朝中并非是他的一言堂,諸多將軍,大臣,都不會允許他這么做,他就暗中用這些小人的伎倆!!”
眾人有些驚訝,“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素抬,你持商賈過所,佯裝成販馬的商人,迅速前往朔州,將這里的事情告知給知之的麾下!”
“一定要迅速!”
“要看清楚人,朔州那邊,田子禮是可以相信的,你也認識他,到了之后,直接去找田子禮!”
“唯!!”
“高陳,你以買糧的名義,前往成安,去找成安令路去病,此人跟劉知之最為親近,成安多糧,他或許能幫的上忙.”
“唯!!”
賀拔呈虎目圓瞪,“其余人,先不要外出了,多聯絡朋友,將他們都叫到我這里來!”
“我在鄴城,當的鳥尚書丞!!崔昂那些人輕視我,說我是邊塞胡人,朝中勛貴不與我來往,說我是劉知之的爪牙!就連叔父,都說我壞了他與眾人的交情,不許我去見他!!”
“我何以在這里受這樣的委屈呢?!”
“媽的,要是事情不成,我就割掉和士開的腦袋,帶著你們去投奔劉桃子!他還能虧待我們嗎?!”
“唯!!!”
北朔。
韓擒虎壓低了身體,領著浩浩蕩蕩的數千步騎,沿著山間小路飛速前進。
馬蹄聲格外的清脆。
這官道變得好走了許多,他們走過了一處山路,終于來到了平坦寬闊的官道。
遠處的村鎮空蕩蕩的,看不到人煙。
韓擒虎也不意外,當即下達了命令,“迅速準備攻城器械!!”
軍士們當即忙碌了起來,周人雖行府兵制,卻同樣有輔兵,楊忠那一萬步騎,算的只是精銳,并不算輔兵,通常來,輔兵不直接參與戰斗,卻要承擔運輸糧食,在前開路,建造攻城器械,做飯,設營等等諸事。
民夫們迅速開始忙碌了起來,兩旁的樹木不斷的倒下。
韓擒虎則是眺望著遠處的戍鎮。
偽齊極為重要的戍鎮,白馬戍。
楊忠領兵前來,正式與劉桃子交戰,楊忠趁著劉桃子還在什賁的機會,領著主力軍隊猛攻劉桃子剛剛占領下來的三戍,奪回了新安戍與天柱戍,留守的軍隊逃到了牛頭,重新布防。
楊忠沒有選擇穩扎穩打,那不符合他的行軍風格,他決定利用齊人防線極長的特點,將敵人切開,繞開防守堅固的城寨,攻占那些交通要道,讓劉桃子的命令無法傳到遠處的戍鎮,將他們打成碎片,一一擊破。
韓擒虎作為先鋒,他的目的地是白馬,奪取白馬,就可以將劉桃子圍困在北朔外,除非是繞突厥,否則就別想輕易跟朔州等地區往來。
齊人已經得知了消息,這沿路的村鎮也都空了下來,民夫大概都撤回了戍內。
韓擒虎眺望著遠處的白馬戍,眼神兇狠。
白馬戍城樓上,戍主李乞虎盯著遠處的周人軍隊,臉色冷酷。
左右副將以手按刀,“將軍!!吾等請戰!!”
“趁著他們遠道而來到時候,出兵與他們交戰,不讓他們打造好器械!”
李乞虎嚴肅的說道:“城內甲士僅有數百,還不知敵人的具體兵力,不可冒然出戰,守城而戰!!”
“便是死了,也不能丟了白馬戍!!”
“唯!!!”
周人的大軍緩緩逼近城池,高大的盾車出現在了城外,騎士和步卒們叫著,遠處又卷起了滾滾塵土,根本就看不清周人的具體兵力。
“殺!!!”
“嗖”
漫天的箭矢劃破了天空,雙方不斷的對射,韓擒虎披著重甲,沖鋒在前,白馬不算太堅固,城內甲士也不算很多,他要一鼓作氣,一戰拿下白馬!!
韓擒虎嘶吼著,領著諸甲士們開始了沖鋒,漫天的箭矢落下,韓擒虎也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次,手里的盾幾乎都插滿了箭矢,士卒們怒吼著沖上來,一架架的云梯被重重搭在了城墻上,有弓弩手不斷的往城頭射擊,壓制城內的守兵。
韓擒虎身先士卒,攀登云梯,不斷的往前,白馬背靠著群山,三面城墻之下,皆是密密麻麻的周人,就是輔兵也加入了進來,有的舉起大盾,有的死死握著云梯。
不斷的有士卒慘叫著摔落。
“噗嗤。”
城墻上落下了石頭,大盾被砸破,盾牌下的甲士倒地不起。
“呵!!!”
云梯被幾個甲士推開,士卒慘叫著,從云梯上飛了出去。
韓擒虎嘶吼著,加快了速度,他一盾砸開了面前的長矛,跳上了城墻,手持大刀,左右劈砍。
越來越多的周人沖上城墻。
“城池已破!!”
“投降不殺!!”
李乞虎手持長兵,怒目圓在,看向左右,“吾等受將軍大恩!!今日合該報答!!”
“吾不死,城不陷!!”
“殺!!!”
甲士們憤怒的與登城的周人廝殺,韓擒虎連著殺了四五人,而前方卻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甲士沖鋒而來,韓擒虎被殺的不斷后退,整個人都靠在了城墻邊緣。
好在左右又沖上了一些甲士們,他們圍繞在韓擒虎的左右,正式列陣,確保身后有源源不斷的士卒能沖上來。
韓擒虎的刀都卷刃了,渾身數十創,城墻內外堆滿了尸體。
他搖搖欲墜,好在,齊人已經沒有剩下太多。
城墻上密密麻麻的士卒也逐漸變得稀疏。
他看到遠處那敵人的主將嘶吼著沖進人群里,狀態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忽然,城內響起了戰鼓聲。
“殺!!!!”
下一刻,各個城墻的臺階處,沖上來了一群士卒們,這些士卒們手持武器,體力充沛,他們大多沒有披甲,武器也相當的簡陋,身材也算不上高大,可對體力見底的周人來說,這忽然出現的生力軍,實在是天大的打擊。
韓擒虎都沒有反應過來,各處便都被這些有生力量所占據。
他們沖殺上來,不斷的殺死擋在面前的周人,越殺越猛。
“殺!!!”
喊殺聲再起。
敵人就像是完全沒有具體的數量,正源源不斷的從臺階沖出來,沖上城墻。
韓擒虎又驚又怒,“輔兵?!哪里來的這么多輔兵?!”
而下一刻,他看到遠處那些沖上來的士卒,有的拿著鋤頭,有的舉起斧頭,有的拿著獵弓。
這他媽的還是士卒嗎?!
裹挾民夫上陣作戰??
全副武裝的精銳甲士剛剛舉起了盾牌,那破刀破棍破箭便一同落下,甲士慘叫著,盾牌離手,下一刻,他就被那幾個人壓倒,直接被淹沒,再無聲息。
看著自家精銳的甲士被一群輔兵民夫給殺死,韓擒虎目眥欲裂,心痛不已。
“撤!!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