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隸多處飄灑著綿密細雨,雒陽卻沉浸在震耳欲聾的鐘聲中,聽聞者無不驚慌失措。
當今天子早已長親亡故,此刻宮中傳出如此急促的撞鐘聲,怕是有大事發生。
隨后沒多久,中軍進城接管雒陽,河南與河內各縣戒嚴,所有官吏和百姓不準隨意進出城,詔令下發至雒陽周邊三百里的傳舍、郵亭,不奉詔令而強過者,無論身份貴賤,立即擒拿下獄。
而雒陽里的諸多大臣在收到詔書,先是難以置信愣在原地,接著紛紛淚出痛腸。
關羽、張飛、趙云、簡雍、牽招哭得泣不成聲,涕泗交下,過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強忍著昏厥,準備披素袍進宮穩定朝堂。
如今當務之急還是如詔書所說那樣,讓太子迅速繼位,然后穩定天下。
“兄長啊,兄長,大兄走了……大兄走了,我該怎么辦?”
“兄長,我此時只想殺人,卻不知該殺誰?!”
張飛在前往北宮的途中,遇見了須發皆白的關羽,猶如找到主心骨,立刻翻身下馬重重摟住對方,任由雨水混雜著熱淚。
他只想殺人泄憤,再問一問賊老天,天子意為上天之子,為何不能千秋萬歲,哪怕百歲也行啊。
“益德……”關羽也雙臂抱住張飛,此時他也是痛心泣血,悲慟欲絕。
過了許久,他才忍淚含悲道:“益德,人命有盡時,古今圣賢皆不可免,然大兄此生心血,莫過于中興漢家,回狂瀾于既倒,支大廈于將傾。”
“值此之際,絕不能讓宵小之輩,廢漢家新制,快與我進宮為太子撐腰!”
關羽固然悲痛,他比張飛更看得懂天下的局勢,大兄廢止天人感應,又以天災為由通西域,興航海,拓南土,其間更是接連不斷打壓不服律令的豪族與士族。
這時天子駕崩的消息,一旦傳遍天下,不知有多少地方將暗潮涌動。
關羽與張飛在外邊耽擱片刻,北宮宮闕的廣場之上,此時已是人頭攢動。
聞訊趕來的群臣皆披素袍縞帶,踣地呼天,聲竭泣血,從者如堵,無不隕涕,淚似泉涌。
有些人哪怕在暗地里對先帝有非議,這時也要裝出一副忠良模樣。
否則讓御史臺官吏瞧見,奏給新天子知曉,不僅仕途完了,還有可能牽連宗族,不是流放千里,便是下獄問斬……
想到這些恐怖的后果,有些官吏哭得更傷心了。
“陛下啊!嗚呼哀哉!”
數百步外的德陽殿內,太子劉永已于柩前即位,為漢家新君,同時身著素服跪在柩前為大行皇帝服喪。
太常崔琰正在與其余的九卿,以及六部尚書,尚書令諸葛亮,中書令法正,衛將軍趙云等重臣商議關于擬定劉備的廟號與謚號一事。
“陛……大行皇帝德橫天地,興復宗統,褒德賞勛,親睦九族,功臣咸蒙封爵,多受廣地,或連屬縣。”
“建宗廟,扶社稷,重撥天下之亂,而反其正,又勸農行桑,撫恤愛民,可謂晏晏之政,功德巍巍也!”
“按照周禮制謚,謚者,為行之跡,號者,為功之表,古來有大功者,當以號謚稱之。”
“依照謚法對先帝之功德,諸公可細聽之……”
“周公旦有言:功格上下稱光,能紹前業稱光,居上能謙稱光,功烈耿著稱光。”
“經緯天地稱文,道德博聞稱文,慈惠愛民稱文,賜民爵位稱文。”
“漢家二興為世祖光武皇帝,表先帝之功績可號謚為‘光文’皇帝。”
崔琰說到這兒不禁停下來,稍微喘了口氣,他如今也六旬有二,連說話也沒辦法全說完,看來不服老是不行了。
目光瞥見眾臣皆在輕微點頭,認同先帝之功,足以稱得上“光文”。
他的心底亦是一喜,先帝對他有重恩,能夠定下“文”為謚號,更勝過其他。
崔琰再度斟酌了一下言語,繼續說道:“至于廟號,以周禮之制,有開創之功可稱為祖,有德則謂之宗,先帝以布衣身提三尺劍平天下,功可追太祖高皇帝。”
“建興三十一年以來,天下大治,河清海晏,國泰民安,仁風遍布四海,且又拓地萬里,窮盡西海與東海尋農作之物,用時一十七年編撰《漢記》,先帝功德遠超歷代天子。”
先帝真不是一般能打,民生文治之功,光是從海外尋回的農作種子所帶來的糧產收成,就能死死壓住漢家歷代皇帝的文治,包括孝文皇帝……
何況還修了三萬余卷的《漢記》,那可是古今天下之事,無所不囊括其中的巨作。
再加勤政愛民,體恤百姓之心,只需把先帝的功勞擺出來,便會覺得其余皇帝文治之舉,也不過如此。
仔細想一想先帝的武功,實際也勝過了太祖與世祖,畢竟那時的二祖可沒降服漠南與西域,還有東邊的高句麗等蠻夷。
這些四夷君長如今皆詣闕拜先帝為天可汗單于,所有攻伐之事,俱要先問過漢家才能實行。
“依懿所見,先帝有開創中興之功,足可廟號中祖,與太祖、世祖并列。”
司馬懿在群臣里站出來,先伏身對柩前叩首,再接著對新君躬身行禮,最后朝著眾臣肅然作揖道。
自打河內司馬氏為先帝效命以來,司馬八達先后為官為吏,尤其是他司馬仲達最得天子信任,有些官吏竟然拿狼顧相,抨擊他有異心,又心毒多妒,貪婪好淫。
唯有天子曾向群臣笑謂道:“仲達為漢室忠臣也,望諸君勿無疑。”
從那以后,他做事再也不作計較,只想一心為公,用言行舉止駁回喜好虛詞詭說的士人。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縱使有狼顧相,而司馬懿此生就必為漢家忠臣!
既然先帝沒將自己過繼給光武一脈,那他司馬仲達便要站出來,將先帝抬到中祖的廟號上,以此報答恩情。
諸葛亮聞言,忍不住望向司馬懿,這本來是他想說的話,沒想到被仲達搶先了。
“陛下知人善用,果非常人所能比擬啊!”諸葛孔明心中含著悲痛,感嘆道。
就在這時,一道叫好聲猛地響起。
“好!仲達說得甚善,我與兄長亦認為大行皇帝可廟中祖,以彰顯中興開創之功。”
張飛與關羽踏步進來,手按佩劍巡視群臣,然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柩前重拜磕頭。
待到額頭通紅之際,方才起身對新君再拜。
劉永也立即拱手回禮,叫了一聲二叔三叔。
關張二人不僅有開府之權,還有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之殊榮。
被兩人目光掃視,頓時讓官吏不敢開口唱反調,車騎將軍張益德搞不好真敢在宮殿殺人。
群臣紛紛拱手贊同道:“先帝有蕩蕩之勛,巍巍之業,古之帝王可聞而不可及,可號謚中祖光文皇帝。”
見宮殿內無人有不同之言,劉永這才緩緩開口說道:“眾臣所言甚得朕心,先帝之功德可書于竹帛,令史官著《圣德頌》世有注記,武功書竹帛,文德教子孫,為萬世所見耳!”
“此外,今歲不改年號,仍為建興三十一年,然漢家之制亦不改也,所有官署照舊如常。”
“待到服喪完成,群臣再與朕共送先帝靈柩還葬于驪山惠陵!”
“此期間,凡有行事不軌者,檢舉者賞萬金,被檢舉者查實無誤后,立夷三族!”
劉永帶著肅殺之氣,面朝群臣。
“遵命!”
“豈敢違天子之命?!”
“臣定當遵命!”
宮殿內的數百眾臣,以及北宮外沒資格進來的官吏們,在通過宮人層層傳報后,皆不約而同心底一悸,某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新君即位后,怎么有些像孝明帝啊……
這豈不是又要煎熬數十年?
可人生有幾個數十年……苦也!
諸葛亮等心系社稷的重臣卻沒這般憂愁,見此情景反而面帶喜意,俯身恭敬行禮道:“國家圣明,漢家萬歲,天子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