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聽完司馬懿的匯報,遂起身笑道:“看來仲達已熟練掌握治理胡人之法,沒有一味地講究殺戮了,朕心甚慰。”
這樣的一番話,讓司馬懿聽得尷尬地笑了笑,拱手恭敬說道:“陛下,往事何須再提,懿略有偏激,幸蒙陛下教誨,方才革心易行。”
那時匈奴投降不久,他窺視到了對方的虛弱之際,便立即上書給漢王,為了避免將來胡患日益嚴重,不如直接尋一罪名出擊匈奴,用斬殺殆盡的方法,迫使對方從并州退出。
當年南匈奴進入漢地,才不過三萬四千戶,二十三萬七千余人。
如今恰好百年,聽說人數卻翻了快兩倍,還有北邊的鮮卑也想往并州遷移,使匈奴不得不繼續南下,并州雖為漢家州郡,但胡人的總數卻還超過了涼州。
司馬懿先前在河內溫縣家中,親眼見過了匈奴人掠奪百姓為奴之事,又被漢王辟去過幽州、關中,最后又回到河東為縣令,途中見過了不少胡人為禍造成的狼藉,多數是語言不通,風俗各異,騎馬行兇導致。
于是司馬懿思考得出了結論,胡人與漢人最關鍵之處不同,就是因他們有馬匹需要放牧,不像黔首百姓,不服徭役都無需走動,只需待在鄉里或縣城附近。
放牧就能輕易了解到周圍郡縣守卒的虛實情況,再加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水草欠收就會作亂,漢軍至則畏服,漢軍離則復叛。
與其如此反復,倒不如直接用弓弩反向徙戎,當年怎么遷進來,現今就怎么遷出去。
何況以漢家的實力完全能做到,只要暫緩各州郡度田,就能讓天下同心協力,把匈奴與鮮卑逼迫出長城以北。
那時朝堂對匈奴部落編戶齊名的詔令還未下來,于是司馬懿洋洋灑灑提筆寫了足有三千字的徙戎奏疏,建言天子趁著大漢國力強盛的時候,把事情給辦妥,至少能免除子孫百年之憂。
在朝堂之中也引起了熱議,司馬仲達之名也隨著徙戎奏疏,被朝廷官吏所盡知。
出名的同時罵名亦隨之而來,有官吏怒道:“此人名為漢室,實則誤國也,一旦開始徙戎匈奴與鮮卑,北地的漢軍必將無以卸甲,馬亦不可取鞍。”
“連天子也不能穩坐于京都,終此一生如高祖般成了馬背天子。”
“陛下雖率軍百戰百勝,但草原卻不同于漢土,不在于出征,而在于索敵,倘若大軍征伐塞外一無所獲,縱使中原糧草富饒,亦不可持久。”
“就算衛、霍二人復來,北伐能獲得牛羊畜牧,可對天下百姓終歸是苦不堪言。”
“司馬仲達毫無憐憫之心,此人日后若為重臣,漢室萬民必將遭難。”
司馬懿在河東聽到這樣攻擊犀利的話,頓時就不樂意了。
他立即黑著臉,派人去打聽到底是誰說的,知不知道這樣一番話,傳到陛下耳邊,能讓我在縣令位置上多干幾十年。
人生如白駒過隙,光陰易逝,怎么就專沖我來了,莫非想與溫縣司馬氏為死敵乎?
結果派人一打聽才得知,是雒陽的盧太傅當場拍案怒罵,嚇得其他官吏皆不敢接話辯駁。
獲知此訊息的司馬懿,冷汗如雨從額頭冒出,快速把隨從召回,然后書信給天子與盧公,仔細解釋徙戎之事。
與此同時,阿翁司馬防和兄長司馬朗的書信先后到達河東,尤其是司馬朗在書信里把司馬懿罵得狗血淋頭。
用長兄如父嚴厲的口吻:先是罵自己過于疏忽管教,接著讓司馬懿辭官奔赴幽州,讓他以身作則來管導。
眼見事情將要愈演愈烈,在關中的劉備及時下詔書抬了一把司馬懿,把事情重新翻頁。
也把荀彧叫去竹宮議論了整夜,翌日開始整頓尚書臺,為什么如此重大的漢家決策奏疏,會泄露的人盡皆知。
就算奏疏沒有密封,尚書臺的七百余官吏也沒有資格去泄露,見到涉及軍策的奏疏,也應該立馬轉交中書臺。
何況司馬懿的奏疏還是密封的,到底是經過誰的手查閱,又泄露出去?
這件事情一出,不僅讓荀彧的尚書令變成了試尚書令,連尚書臺的一些處置權力,也回歸到了六部手中。
關中的朝堂變化,司氏沒辦法觸及,卻也不影響司馬懿感激天子的救命之恩,及時挽救了他的仕途,否則真要去幽州躲避數年再說。
“陛下……”在其他官吏匯報完離開之際,司馬懿故意磨蹭走在最后,忽然拱手行禮,說道:“河東匈奴不過是喪家之犬,故容易收服,而西河、北地、上郡、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七郡的匈奴貴族實力猶存。”
“各部落的老王雖說留在關中,卻也擇出了新王,如左谷蠡王、右谷蠡王、日逐王、溫禺鞮王、以及左右斬將王。”
“這些新王不同于老王年老體衰,暮氣沉沉,相反卻皆斗志昂揚,臣唯恐施壓之下匈奴生變,不如先遣一將駐守北地郡的富平,聯絡附近的羌族與丁零抵御匈奴騎兵的侵犯。”
“再派一將領兵屯上郡膚施,扼其咽喉。”
“然后命河西太守繼續堅守離石,不使匈奴有入侵司隸之機,待陛下進駐晉陽之時,亦可調令征北將軍于雁門郡陰館向西屯兵馬邑,用以策應。”
“如此一來就算匈奴生變,也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其要害之處,見漢軍多地有防備,鮮卑也不敢趁機南下響應匈奴。”
司馬懿自打聽說天子將去晉陽,就常在左思右想,從呼廚泉部落打探來的消息,憑本能的直覺便感到棘手。
匈奴老王并非愚蠢之輩,在去關中之前就已安排好了子侄繼位,而且并州匈奴先前反叛過漢家,面對漢軍將至,更容易在心里抱成團。
在司馬懿看來,想要降服并州匈奴,將其貴族權力剝奪出去,漢匈之戰在所難免。
從來沒和漢軍交過手的并州匈奴不會妥協,而天子也不會對胡人妥協。
何況中軍大張旗鼓地調動,絕非用兵之法,定是陛下在對匈奴設套。
吃過禍從嘴出的司馬懿,只敢暗想道。
但建言還是要說的,若不大膽獻計獻策,時間長了誰還記得他司馬仲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