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昭現在其實也是一個不斷探索的階段。
那些能夠決定歷史走向的事件,其背后,往往同時具有必然性和偶然性。
必然性,意味著這決定了這件事情必然發生。
而偶然性,決定了這件事情什么時候發生,以及會以什么樣的形式發生。
就比如說楚世昭的父皇永晉帝駕崩以后,驟然出現的權力真空期,這是必然發生的,但是大周王朝會不會就此覆滅,其實是偶然事件。
只要在恰到的事件,恰到的氛圍,恰到的狀態下,有那么一個宗室,可以憑借強大的名望,及時繼承永晉帝所留下的政治遺產,大周王朝未必會坍塌的那么快。
永晉帝突然駕崩這件事情的確是會影響朝野內外的局勢,可是其影響的態勢大小,就全看在這個期間內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值得一提的是,李瑾和桓節在北方擁兵自重的局勢,這其實也是必然事件,只要中央朝廷的控制力下降了,北方出現了亂局,像這些擁有兵權的將領,哪怕他們自己本身不想謀反,不管怎么樣,都會因為歷史的風向,走向史書為他們準備的舞臺。
誰讓他們自身就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能力。
只能說沒有能力的人,很早就直接死在了部下,死在了戰亂,死在了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中。
但是這兩個人又不是必然會去當亂臣賊子,從而徹頭徹尾地走上軍閥之路,畢竟楚世昭的存在,又使得事態出現了漩渦。
其中一個改變格局的辦法,并且被楚世昭已經證實有效的策略,那就是楚世昭和李鳳寧的結合,是可以讓李瑾愿意在楚世昭的身上押寶的。
原本的歷史,給這些有能力的將領,可以選擇的路就只有兩條,一種就是反抗朝廷,卷入逐鹿天下的局,一種就是匡扶朝廷,成為國之忠良。
但問題是先前的大周王朝沒有給這些將領當忠臣的機會。
你也得給這些將領當忠良的機會,給這個渠道,他們才能當忠良。
李瑾原先是正光帝的人,不算永晉帝的嫡系,永晉帝的嫡系是中府軍的那幫人。
桓節這邊更是三不管的涼州,人家自己靠能耐平定的羌人,在涼州相當于內推上崗,大周王朝的皇帝敲個章給個認證,就不管涼州死活了,對于涼州的要求就是能穩定交稅就算成功。
老頭子一死,中央朝廷管自己內務都管不過來,還抽空給他倆搭橋牽線呢?
楚世昭越看越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種肉身拉的。
靠賣相,又是拉李瑾的票,又是拉桓節的票,當然你沒有足夠的能力和優秀的條件,也是沒辦法從中周旋的。
在完全沒有資源的情況下,楚世昭想要拉到李瑾的票,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和李鳳寧能夠一發入魂,很早就給李瑾弄個外孫出來,讓李瑾感覺自己只要發大力,幫助楚世昭奪嫡,他的外孫能當皇帝,李瑾他真拼命。
這都快成某種概念神了。
而且最好的時機是李瑾也沒有徹底成勢的狀態下,如果徹底成勢了,李瑾不想自立,他手下的部眾也要逼他自立,最后衍變成功臣集團擁簇上位。
這是最好的初期股,尤其是在李瑾只有一個晉陽的情況下,早早地和李鳳寧結合,生個大胖小子,基本上晉陽這邊就跟著楚世昭干了。
要是等到李瑾統一北方了,楚世昭再過去,他就沒什么機會了。
其實李瑾這一票,比桓節的還要穩。
無論說什么,李瑾都是外孫有繼承權,桓節是外甥有繼承權,外孫肯定比外甥更加親近。
桓節不敢拼的命,李瑾是敢拼的。
要選最安全,最速通,最穩妥的,肯定是直接迎娶李鳳寧,拉到李瑾這一票。
但是,楚世昭這一次另辟奇徑的結果,反而也大力出奇跡了。
迎娶李鳳寧,是速通,是安全,可哪有這次模擬推演來的帶勁,不過這種機會,以后也不一定有。
楚世昭甚至不好復刻這樣的戰果,這里有太多的變數是難以復制的了。
所以楚世昭要趁著這么一次自己開國的機會,不斷地去挑戰自己所能做到的高度。
已經有了那么好的天命和局勢,楚世昭也不能就這么荒廢,這完全是一個淬煉自己治國、安天下的大好機會。
晟武十四年十月,南越國發生了動蕩的內亂,原本一半歸屬權仍在大周王朝手上的交趾郡被攻打了下來。
南越將領丁覽以下克上,將原先統治南越的國主楊廷殺死,戰火很快侵擾到大周王朝的西南邊塞。
交趾郡內,有一位名字叫詩岫的女將,是南越一個部落的首領,在國主楊廷被殺后,詩岫和她的軍隊不斷地抵抗丁覽的叛軍。
詩岫的刀槍純熟,技藝無敵,本就不忿丁覽在南越的行徑,于是號召徒眾,待機即發。
結果大敗,只好不斷地逃亡,躲入了大周王朝的境內。
而在南越屢戰屢勝的丁覽,不想放過這樣的仇敵,直接派遣軍隊出兵一路追殺。
楊方所在的防線,距離交趾一帶偏遠,這讓丁覽一路暢通無阻,將原先屬于大周王朝的交趾郡全部攻打了下來,見到斐然戰果,丁覽領兵繼續進軍,攻破欽州。
直到這時,楊方這才反應過來局勢之混亂,為了避免楚世昭震怒,他立刻出兵討伐丁覽進軍的部隊,可是當他帶著兵馬,從南寧府來到欽州的時候,當地知州蘇復早已奮力抵抗,城破后自焚殉國而亡,而丁覽的部隊則大行殺戮,搶奪遠比交趾郡富裕的欽州一帶,滿城百姓,除了能夠被帶走的人口外,剩下的人幾乎全都被就地屠殺,只留下了一座空城。
當楊方重新奪回欽州,歸復交趾郡的領土時,收到奏折的楚世昭憤慨不已,他將楊方的‘收復故土’的折子丟在了地上。
“他們殺死朕的子民,從容不迫地離開了這里,朕莫非還要夸你打得好嗎?”
“朕讓你楊方鎮守如此重要的隘口,就是讓你謹防南越,而今,你就給朕這樣的答復?!”
晟武十四年十二月,楚世昭頭裹白巾,調遣在青州坐鎮的藍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南寧府,并罷黜了楊方的職務,太子楚濟邦進諫勸說,楚世昭棄置不理。
“若是你的天下,只能看到一家一人之情,而看不到那些因此而受到牽連的百姓,這是會失去道義的。”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你身為太子難道不懂嗎?”
“朕知道楊方是你的岳父,可是欽州那些因為楊方的疏忽而被屠殺的百姓,難道他們就沒有自己的親朋摯友嗎?那為國身死的蘇復,就該因為你這位岳父的疏忽,便可以白白地葬送了性命嗎?”
“權力是公器,朕知道你想像我這樣以仁義治國,可難道朕的這一生,就只剩下了仁義嗎?”
“仁義、寬恕,是留給那些值得仁義,值得寬恕的人,那些因為自己的錯誤,而牽連到了其他人身上的,卻是不值得寬恕的。”
“因為他犯下的錯誤,讓其他不該承受錯誤的人抗下了惡果。”
“而朕,早早地就提醒了他——”
“你往后,是要繼承朕的位置的,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再一次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天子,是值得萬人仰慕和尊重的。”
“只知道私情,不把天下眾生看得比自己要重的天子,又怎么能得到百姓的尊重?”
“朕讓你學的仁義,那是對百姓的仁義。”
“而現在朕要教的你是——君王該有的血性。”
“更何況,楊方的錯不僅僅是疏忽,他難道以為只要收復欽州,拿下一半的交趾郡,他就能交差了?”
“別人打你一拳,你只還給他一拳,那么他今后還會再來,還會再犯,他們會覺得你好欺負。”
“朕罷黜楊方,是他丟了我大周王朝的臉,丟了朕的臉。”
“屠我欽州城,朕就要滅!其!國!”
楚世昭頭頂上冠冕的簾珠輕輕垂下,他的眸光之中燃起的是不可覆滅的怒火。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朕要你永遠記住這沉重的一天。”楚世昭身著漆黑色鎏金龍袍,走在了太子楚濟邦的身前,“你就在這宮殿前跪著,跪到什么時候能想明白這個道理為止。”
“宣藍殊、韓顧進殿。”
“朕準他便行之宜。”
在大殿里提前就站著,隨時準備聽候楚世昭差遣的李瑾微微錯愕。
藍殊性情暴虐殘忍,常有殺俘充功的舉動,楚世昭屢次告誡他不可繼續這樣擅為,而這就是藍殊明明功勞頗重,卻位列開國五將末位的原因。
這所謂的便行之宜,就是同意藍殊攻打南越的時候,準許他使用任何過激的手段,而楚世昭不會再去過問藍殊做了什么,只要藍殊能夠給出一份滿意的戰功。
“陛下.您.”李瑾開口,欲言又止。
“欽州是朕的子民,朕的子民被屠城了,這是切膚之痛。”楚世昭的聲音微微發顫,他難以抑制自己的怒意。
他很難想象當時的欽州百姓經歷了什么,更無法接受明明可以讓欽州百姓免于其難的楊方,居然大意地認為南越不會大舉進犯,不敢屠城妄為,就疏忽了在欽州防線的把守。
“朕的仁義是給大周子民的,南越的子民,與朕何干。”
“要怪,就怪他們不該惹怒朕——”
因為南越之事,而不得不從開鑿大運河的工程中脫身回到長安的文俞在一旁苦苦勸說道:“陛下,您仁義了一輩子,如果這個時候大開殺戒,這會讓陛下您在史書上留下罵名啊,楊將軍現在既然已經收復了那些失地,那就不必再派遣大軍攻打那些苦寒之地空耗國庫、累及百姓了!”
“罵名?朕何懼之。”
“后人怎么評價,就讓后人評價去吧。”
“朕只知道那欽州數十萬百姓的血仇,朕絕對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算了。”
“哪怕朕丟了這仁義之名,朕也要伐越!!!”
“再有諫者,一并都給朕拖下去——”
言盡于此,楚世昭拔出身邊的佩劍,帝顧左右而言之——“莫非諸位都以為朕只是憑借仁義才得以起家的嗎?”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人這才回想起來,這個在朝堂上寬以待人的天子,是那個南征北戰,立下累累之功的馬上天子。
楚世昭不亮劍,這并不意味著他的身邊沒有七尺的青鋒劍。
與民修養生息是楚世昭的仁,但是晟武大帝的武,也是楚世昭自己。
這是楚世昭的血性。
武德充沛的血性。
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楚世昭,他不是一個繼承了天下的后繼者,而是一個真正的開國之君,一個從亂世之中殺出來的開國之君!
“不滅其國,誓不回轉!!!”
“你藍殊,要么給朕死在欽州,要么就把南越給朕打下來。”
“你聽清楚了嗎?”
在殿堂下跪拜著的藍殊露出森冷的笑容,他雙手抱拳道:“末將遵命。”
“只是末將不知道陛下是要一個還能治的南越,是半死不活的南越,還是寸草不生的南越。”
“無論。”楚世昭淡淡道:“人馬兵甲,汝自取之。”
“不滅其國,臣.誓不回轉——”藍殊起身,他的眼神之中只剩下了濃濃的殺意,以及那種久疏戰場的興奮。
畫面一滯。
就連一直受著氣,憋著的李鳳寧,都忍不住注視起畫面了。
現在的楚世昭,完全就是她理想中的君主。
寥寥幾句,就徹底激起了李鳳寧心中萬般漣漪。
所謂英豪,當如是也!
前文有個bug已經修復。
是韓顧把守范陽,楊方提防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