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著孟斐斯。
白日的繁華早已退去,街道空曠寂靜,連風都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制,不敢喧嘩。唯有尼羅河的水聲,在遠處低沉地流淌,如同大地的脈搏。
然而,在這死寂之中,黑暗并非靜止。
那些從太陽神神廟當中涌出的黑影們在行動,狩獵著。
城西的廢棄神龕前,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瑟瑟發抖。他衣衫單薄,臉上滿是污垢,顯然是被遺棄的孤兒。
他本想在神龕下躲一晚,等天亮再去找食物。
但他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
一名商人為了掩蓋家族丑聞,故意將這孩子扔在這條通往神廟的偏僻小路上,心想:“反正最近失蹤的人不少,多一個也不會有人查。”
夜風呼嘯,神龕前的火盆早已熄滅。
忽然,地面的影子開始扭曲。
一道、兩道、三道……數道黑影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
男孩驚恐地蜷縮成一團,想要逃跑,但雙腿發軟。
“別……別過來!”
黑影沒有憐憫。
它們同時撲上,將男孩團團圍住。
生命之光從他體內被強行抽出,化作數道細流,匯入黑影之中。男孩的哭喊聲越來越弱,最終化為一聲嗚咽,徹底消失。黑影們彼此融合,形成一道更為龐大的陰影,如同一團流動的墨汁,迅速向神廟方向飄去。
祭司們跪伏在陣外,神情肅穆,口中吟唱著古老的咒語。
就在這時,第一道黑影從密室頂部的通風口涌入,化作一道血光,融入胚胎。
胚胎的光芒微微增強。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黑影接連而至,每一道都攜帶一縷生命精華。
胚胎的跳動越來越強,光暈從淡金轉為赤紅,仿佛一顆即將蘇醒的太陽。
祭司們的吟唱聲愈發高亢。
“以血為引,以魂為祭,以命為薪……”
“喚醒沉睡之神,重塑光明之主……”
“拉神啊,請借這新軀,重返人間!”
胚胎的表面開始出現裂紋,不是破碎,而是生長的征兆。它的形態逐漸清晰,四肢成形,面部輪廓浮現,竟與傳說中的拉神雕像有七分相似。
一股微弱卻純粹的神性氣息,開始在密室中彌漫——很顯然,聽到這些人的話語,伊恩也是大抵意識到了他們在做什么。
與此同時。
那些還未獵殺到生命的黑影則在繼續行動。
城東的小巷深處,一名酒鬼蜷縮在墻角,懷中還抱著半空的陶制酒壺。他滿臉胡須,衣衫襤褸,嘴里含糊地哼著一首古老的漁歌。
“太陽升起……拉神保佑……嗝——”
他醉眼朦朧,根本沒注意到,巷口的陰影正在緩緩蠕動。
一道黑影從墻角的黑暗中浮現,無聲無息,如同煙霧凝聚而成。它沒有面孔,沒有肢體,只是一團扭曲的、泛著幽光的輪廓,仿佛是從冥界撕裂出的一角。
它緩緩靠近醉漢。
醉漢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眼神驚恐。
“誰……誰在那兒?”
黑影沒有回答。
它猛然撲下,如同一張巨口,將醉漢整個人籠罩。
一聲短促的慘叫劃破夜空,隨即戛然而止。
黑影開始“吸食”——它并非吞噬肉體,而是抽取那人的生命氣息。一縷縷淡金色的光從醉漢的口鼻中溢出,被黑影盡數吸入體內。
幾息之后,醉漢的身體干癟如枯木,皮膚灰敗,雙目空洞,已然氣絕。黑影緩緩后退,它的形態變得更加凝實,邊緣泛起微弱的血光。
它沒有停留,轉身融入黑暗,朝著神廟方向疾馳而去。
同樣的事情還上演在其他地方。沒辦法,就算城市里的居民們都知道晚上很危險,可總有一些倒霉蛋因為各種原因滯留在夜幕里。
其中就已酒鬼最為常見。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一個城市里的居民多了,總有那么幾個太過于疏于防范的人,就像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尼羅河畔的“金椰棗“酒館后巷,陶罐碎片和棕櫚酒殘液在月光下泛著黏膩的光。大腹便便的釀酒師塔卡四仰八叉地躺在垃圾堆旁。
手里還攥著半空的雙耳瓶。
他剛才和酒保爭執誰釀的啤酒更醇厚,結果被幾個同樣喝醉了的伙計扔出了后門。他們或許并不想要害人但是總歸是害了人。
“混賬東西.“塔卡醉醺醺地對著月亮舉起酒瓶,“等老子當上行會會長“釀酒師突然打了個寒顫。他遲鈍地轉過頭,正好看見黑影如絲綢般展開的瞬間。酒瓶摔碎的脆響淹沒在黑影包裹他頭顱時發出的吮吸聲中。
塔卡肥胖的身軀劇烈抽搐,皮膚下的脂肪層像融化的蠟般塌陷。
十秒鐘后,巷子里只剩下一具蒙著人皮的骨架,和三個泛著油光的飽滿黑影。它們滿足地顫抖著轉身滑向神廟方向。
這是夜晚的狩獵盛宴。
也是城市里居民們的恐懼。
當然。
作為大家已經都心照不宣,知曉了城市詭譎的情況,除了一些疏于防范的倒霉蛋外,也終究是有一些心狠手辣的人以此進行完美的謀殺和犯罪——畢竟,大家都知道,神廟們對于這種黑影狩獵人民的行為根本就是置若罔聞。
沒有任何人會來管類似的事情。
這也就給犯罪和謀殺提供了溫床——只見,貴族區的白石別墅里,戴金項圈的管家正指揮兩名壯漢將麻袋扔到街上。
“夫人說了,“管家彈了彈亞麻長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既然這丫頭敢勾引少爺,就讓她見識見識夜晚的孟斐斯。“
麻袋里的掙扎漸漸微弱。當腳步聲遠去后,十六歲的紡織女奴終于頂開袋口。她驚恐的眼睛里映出整條貴族大道——每棟別墅門前都堆著類似的麻袋,有些還在蠕動,有些已經無聲無息。
黑影是從排水口漫出來的。它們像漲潮時的黑水,緩慢但不可阻擋地淹沒每一個麻袋。女奴拼命后退時,后背撞上了某個冰涼的東西。她僵硬地轉頭,看見別墅二樓露臺上,少爺和夫人正端著琉璃杯欣賞這一幕。夫人涂著孔雀石粉末的眼瞼下,眼睛亮得反常。
“母親,這樣真的能保證我們家?“
“噓祭品越多,新神越會眷顧我們。“
女奴最后的疑問隨著黑影灌入七竅而永遠沉寂。她枯萎的手指間,一縷染血的亞麻線在夜風中輕輕飄蕩。
很多黑影都抓到了目標。
黑影們如歸巢的鴉群涌回神廟時,那個胚胎已經膨脹到成人大小。半透明的表皮下,無數金色脈絡組成類似太陽圓盤的圖案。
很顯然,它此刻正隨著吸收生命能量而越來越亮。黑影們排隊融入胚胎的方式令人作嘔。它們先舒展成薄膜狀包裹住胚胎,然后像被海綿吸收的液體般滲入。每次融合,胚胎表面就會鼓起一張模糊的人臉輪廓又很快平復。
密室中,空氣凝滯。
祭司們屏息凝神,注視著那顆胚胎。
它的光芒不再微弱,而是如同初升的太陽,將整個地下空間染成一片赤紅。
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天地的脈搏。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神明的威壓。
它還未睜開眼,但已能感知外界。
它“聽”到了祭司的祈禱,“感受”到了黑影帶回的生命之力,“吞食”了那些無辜者的靈魂。
它在成長。
它在覺醒。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無數生命的消逝之上。孟斐斯的夜晚依舊寂靜,無人知曉,一座神廟深處,一顆偽神的胚胎,正悄然孕育。
它不是拉神。
但它即將成為拉神。
胚胎突然劇烈震顫,半透明的表皮上凸起數十個拳頭大小的鼓包。那些鼓包此起彼伏地律動著,像是有無數雙手正從內部捶打胎膜。整座神廟的空氣隨之共振,懸掛的青銅香爐互相碰撞,發出喪鐘般的嗡鳴。
“不夠.還不夠.“
沙啞的低語直接在所有人腦海中炸響。那顆懸浮于魔法陣中央的胚胎,緩緩搏動,每一次跳動都釋放出一圈圈無形的意志波動。起初微弱,如同嬰兒的呢喃,但很快變得強烈、急切,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求。
這并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沖擊著在場每一位祭司的心神。
權杖祭司立刻撲跪在祭壇前,額頭緊貼地面劃出血痕。
“偉大的光之主啊!您卑微的仆人這就去——“
這個權杖祭司的話音未落。
“停下,今天已經夠了。“黑袍女人的聲音并不大,卻像冰刀般切斷胚胎的精神波動。她緩步上前,符文長袍下擺掃過地面時,那些被黑影吸干的尸塵自動避讓。月光透過穹頂的蓮花雕飾,在她臉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今晚已經獻祭了七十九人。“
她指尖輕點胚胎表面,所觸之處立刻浮現出焦黑的指印,“再這樣下去,不等新神誕生,孟斐斯就會徹底變得混亂。“
聞言。
權杖祭司立刻站出來反駁。
“祂在呼喚。”他低沉地說道,聲音中帶著狂熱與敬畏,“還不夠。祂需要更多生命之力,才能完全成形。”
他轉身,對身旁的祭司們下令。
“再拿一些祭品來,制造出新的黑影,今夜再尋三十人。必須是強壯者,生命力旺盛者。我們要讓新神降臨的那一刻,擁有足以驅散黑暗的力量!”
聞言。
祭司們正欲領命,忽然,黑袍女人抬起了手。
她指向那顆搏動的胚胎。
“我們是為了創造新的守護者,而不是為了創造毀滅者。你若繼續以無辜者的生命喂養它,它將不再是光明之神,而是吞噬一切的怪物。而且,城市里剩下的居民必然會察覺到危險在擴散,那樣他們很可能就會選擇遷徙,我們的城市也會因此徹底成為無人敢來居住的城市。”
黑袍女人的聲音不大,但是卻讓所有人都能聽清楚。
祭壇四周響起壓抑的抽氣聲。正在搬運香料罐的年輕祭司手一抖,罐子摔碎在地,暗紅色的粉末如鮮血般漫開。胚胎似乎感應到騷動,表面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內部熔金般的液體,某種介于嬰兒啼哭與野獸嘶吼之間的聲音從裂縫中溢出。
權杖祭司的臉色瞬間慘白。他踉蹌后退兩步,權杖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怪物?若沒有復活拉神,真正的災難降臨時,誰來守護這座城市?誰來抵擋冥界的侵蝕?誰來維持信仰的秩序?到那時,死去的將不是三人,而是整座孟斐斯!”權杖祭司聞言,有不服氣,可礙于對方身份尊貴,只能是咬牙切齒的企圖尊變。
他逼近一步,權杖指向女子:“若因你的阻攔,新神未能及時蘇醒,導致災難降臨,那血債,全在你一人身上。”
女子沉默片刻,目光堅定。
“我清楚后果。”她緩緩道。
“但我更清楚,若我們以邪惡手段復活神明,那復活的,便不再是神,而是披著神皮的惡魔。信仰若建立在恐懼與屠殺之上,終將崩塌。”她環視四周祭司,語氣嚴厲,“今日的祭品已足。停止狩獵。”
她的命令如一道無形的律令,祭司們紛紛停下手中動作,不敢違抗。權杖祭司臉色鐵青,咬牙切齒,最終只能冷哼一聲。
。“好好.就按你說的。“
他惡狠狠地瞪向其他祭司,“都聾了嗎?收拾祭壇!“
說完,這個權杖祭司轉身離去,臨走前留下一句低語:“你救得了今日,救不了明日。災難將至,你終將明白,仁慈,是最大的罪過。”
黑袍女人靜靜注視著祭司們倉皇的行動。當最后一名侍從退出內殿,她突然將手掌整個按在胚胎裂縫處。
“我們在復活的.真的是拉神嗎?”她低聲呢喃,仿佛在自問,又仿佛在質問那未誕生的存在,作為太陽神拉的侍奉者,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沒辦法,誰讓胚胎的搏動雖然強烈。
可那股意志波動在她腦海中回蕩,帶著一種扭曲的渴望。胎膜內熔金般的物質突然凝固。一瞬間的寂靜后,胚胎深處傳來玻璃碎裂般的脆響,所有金色紋路同時轉為暗紅。女人閃電般縮回手,只見掌心符文正被某種黑色物質逆向侵蝕。
好像對方想要讓黑袍女人變成自己的侍奉者,對太陽神拉賜予女人的力量取而代之,它甚至發出了蠱惑的聲音。
不過黑袍女人不為所動。
信念堅定。
迅速切斷了那部分侵蝕自己的力量。
外面。
屋檐陰影處,渡鴉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
伊恩能看到黑袍女人看不到的畫面,所以他相信黑袍女人的擔憂并不是沒有根據,他看到胚胎表面倒映出的景象根本不是太陽圓盤。
而是某種多瞳孔的復合結構——就像昆蟲的復眼。更可怕的是,那些瞳孔此刻全都轉向黑袍女人的方向。
充滿饑渴地注視著她流血的掌心。化身渡鴉的伊恩完全目睹了這一幕的對話,他開始逐漸理清楚了有些驚人的事實,果然,這群人在以魔法締造神性生命,原因居然在于一點風聲他都沒聽到過的拉神可能已經死去?
這群人的行為之所以詭異,實際上是因為太陽神拉的隕落,準備人造一個太陽神拉的替代出來應對某場災難。
那會是什么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