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風卷著沙塵,吹動伊恩的袍角。
老人——或者說納克特,他仍死死攥著那枚所謂的“拉神之瞳碎片”,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最后的固執。
“你說……這一切都是夢?”
“拉神的啟示……是假的?”納克特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老人原本佝僂的背影此刻顯得更加扭曲,他踉蹌著,腳步凌亂,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面般虛浮。他的雙手緊緊抱著那一枚所謂的“拉神之瞳碎片”。
嘴唇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混亂。
伊恩沒有立即回答。
他注視著老人顫抖的手指,那枚藍色玻璃碎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弱的熒光,像是某種拙劣的魔法道具。
小巫師緩緩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
“那不是真正的神諭,納克特先生。有人編織了一場夢,讓你相信自己是‘被選中的人’,然后利用你。”
此話一出。
老人頓時連續后退了好幾步。
“夢……只是別人給我編織的夢?是巫師的手筆。”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而破碎,表情接連不斷的變化。
“那不是神諭?不是拉神親自降臨?”他的表情驟然扭曲,先是震驚,隨后是憤怒,最后是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
他的嘴唇顫抖著,像是想反駁,卻又找不到任何能反駁的證據。他回想起那些夜晚,拉神在夢中向他顯現,威嚴的聲音告訴他,他是被選中的守護者……可如果連神都是假的,那他失去的一切——家庭、財富、尊嚴——又算什么?
這絕對是如今失去所有的老人接受不了的事情——如果接受這個事實,那么就代表他失去的一切和現在的苦難都毫無意義。
大腦的自動保護機制在這個時候開始了啟動。
伊恩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變化。
不過并未繼續解釋。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老人的表情在短短幾秒內接連變化——從震驚到懷疑,從懷疑到憤怒,最終化作一種近乎癲狂的咆哮。
“騙子!”納克特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吼,猛地推開伊恩,踉蹌后退,“你才是騙子!你和他們一樣,想奪走它!”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巷子里回蕩,驚起幾只棲息在屋頂的鴿子。
伊恩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他只是平靜地看著老人,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
“我不是來騙你的。”他說,“我只是告訴你真相。”
“真相?”老人冷笑,“你懂什么真相?你根本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我的家、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是因為這塊碎片!它改變了我的人生!而你現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別人為我編造的夢?”
他的聲音越來越顫抖,最后幾乎變成了嗚咽。
“是的。”伊恩點頭。
“有人用魔法進入了你的夢境,偽裝成拉神,讓你相信你是被選中的人。他們讓你沉迷于這個幻想,讓你放棄一切去‘守護’一塊毫無意義的石頭。”伊恩在說真話,可是這個世界上永遠是真話最為讓人難以接受。
老人的身體劇烈一震,仿佛被雷擊中,他猛地又一次推開了走上前的伊恩,力道之大讓伊恩也后退了半步。
“滾開!”他怒吼,對伊恩變得仇視了起來“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什么是對的!我不需要你來毀掉我最后的信仰!”
“你用什么妖術窺探我的記憶?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種瘋子的話嗎?拉神賜予我的東西,怎么可能是假的?你怎么敢說那是夢?!”他的動作太突然,伊恩沒來得及阻攔,老人已經跌跌撞撞地沖向巷子深處。
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消失在陰影里,身影很快被暮色吞沒。伊恩站在原地,望著老人遠去的背影,久久未動。他沒有憤怒,也沒有挫敗。他知道,真相往往比謊言更難接受,尤其是當一個人已經用它支撐了半生。
“有不對勁的地方。”
伊恩緩緩閉上眼,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剛才在老人記憶中看到的那一幕——那個“拉神”出現在夢境中,語氣生硬,動作僵硬,像極了某種拙劣的模仿。
但更讓伊恩感到不適的,是那個夢境本身的“質感”。
它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像自然的夢境,而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每一句臺詞都直擊人心,仿佛設計者深諳人類心理的弱點。
這不是普通的幻術。
這是一種高級的精神操控。
“這不像是普通的黑魔法。”他低聲自語,種扭曲的魔法波動,那種刻意營造的“神性”,不管怎么去揣摩。
“都更像是某種……儀式。”
就在他沉思時。
巷子里的溫度似乎驟然下降。
“你不該追查這件事。”
一個冰冷的女聲從黑暗中傳來。伊恩的肌肉瞬間繃緊,手指悄然滑向袖中的魔杖。他緩緩轉身,目光鎖定在巷子盡頭的陰影處——一個黑袍人影站在那里,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你是誰?”伊恩的聲音平靜,但魔杖已經悄然滑入掌心。對方沒有回答,只是向前邁了一步,那人全身籠罩在一件深黑色的長袍中,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他的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仿佛不是在行走,而是在滑行。
伊恩沒有驚訝,只是緩緩轉身,正面對著對方。
陽光終于照亮了神秘人的身形——纖細卻挺拔,黑袍下的手臂上隱約可見某種古老的符文,像是刻進皮膚里的咒印。
“你最好不要再追查下去。”黑袍人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沙啞的金屬質感,“有些事情,不是你該知道的。”
伊恩微微一笑。
“你是來警告我的?”
“我問你,”伊恩盯著她,“那個老人身上的詛咒,是你搞的鬼?”
聞言。
黑袍女人輕笑了一聲,聲音像是冰水滴落石板。
“如果是我,你就不會還活著站在這里了。”這句話,既是否認,也是一種警告。伊恩沒有被嚇住,反而更感興趣了。
伊恩瞇起眼睛。
“那你知道什么?”
他開口發問。
黑袍人沉默片刻,似乎在衡量是否該開口。最終,這個神秘人也是低聲開口,她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殘酷,“追查這件事的十六個巫師,全都死于意外——他們的靈魂被撕裂,肉體化為灰燼。你覺得你能成為例外嗎?”
這句話里帶著滿滿的殘忍。
伊恩笑了。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伊恩嘴角微揚,他可是連阿努比斯都不怕的巫師,又怎么會被別人三言兩語嚇到。
現如今,伊恩就好奇這個突然出現之人的身份。黑袍女人沉默了一瞬,隨后發出一聲充滿復雜的嘆息。
那語氣像是憐憫,又像是嘲弄。
“好奇心很重的巫師,是吧?”黑袍人似乎沒想到伊恩會這么回答,她微微抬頭,陽光終于映照出她的些許面容——好像是一張年輕卻蒼白的臉,雙頰和額頭上疑似刻著古老的符文,像是某種神圣的烙印。
“這就是大多數巫師喪命的原因。”
她的語氣充滿了警告。
伊恩的目光掃過那些符文,眉頭微皺。那些符號不屬于任何他所知的魔法體系,更像是……某種祭祀的印記。
“你不也是巫師嗎?”他試探性地問。
女人搖了搖頭,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我可不是巫師。”她緩緩抬起手臂,符文在陽光下泛著微弱的金光,“我是偉大之神拉的侍奉者。”
他緩緩抬起手,掀開了兜帽。一張確實年輕而蒼白的臉出現在伊恩面前。那是一名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皮膚如象牙般白皙,黑發如瀑布般垂落肩頭。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上雕刻著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紋身,而是用某種神秘的金屬絲線嵌入皮膚,形成復雜的古老文字,閃爍著微弱的金光。
伊恩瞳孔微縮。
侍奉者?
不是巫師?
他盯著她臉上的符文,低聲問道:“祭司?”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抬起手,指向遠處的夜空——那里,太陽神廟的尖頂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她低語,“就在夜晚再去一次太陽神廟吧。”
伊恩瞳孔微縮。
“什么意思?”
然而,女人已經后退一步,黑袍驟然揚起——下一秒,她的身形扭曲、變形,化作一只巨大的鷹隼,振翅飛向夜空,一聲尖銳的鷹鳴劃破黃昏的天空,老鷹振翅高飛,瞬間消失在云層之中,身影消失在伊恩的視線之中。
伊恩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眉頭緊鎖。
“夜晚的神廟……”他喃喃自語,“那里到底藏著什么?”
一個神的侍奉者希望伊恩在晚上去她的神的神廟里進行調查,這件事本身就是處處透著古怪的味道讓人琢磨不出頭腦。
十六個巫師,全部死亡?
神罰?
拉神的侍奉者也很忌憚盜版者?
很顯然。
這不是普通的騙局。
事情的背后,藏著一個巨大的謎團。而那個女人——她不是普通的祭司,也不是普通的巫師。她臉上的符文,那種能量波動,伊恩從未見過。她或許是某種更古老的存在。也或許,她才是“拉神之瞳”真正的守護者。
就在這時,伊恩忽然想起女人最后那句話——
“要想知道真相,就夜晚再去太陽神拉的神廟吧。”
這句話讓伊恩心頭一震。
她是在引導自己?
還是設下了一個陷阱?
伊恩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倒是沒有猶豫,他知道,真正的答案,不在街頭,不在夢境,而在那座矗立在尼羅河西岸的神廟之中。
夜幕還未降臨。
而他,已經準備好了了解真相。
神秘女人化作鷹隼消失在天空后,伊恩抬頭望了望高懸的太陽,距離夜幕降臨還有好幾個小時。他摩挲著下巴,思索片刻,決定先在城里轉轉。
畢竟,一個陌生的巫師在古埃及的街頭漫無目的的游蕩太久,總會引人注目,而融入人群才是最好的偽裝。
一念至此。
他收起魔杖,整理了一下亞麻長袍的衣襟,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的異鄉旅人,隨后邁步走向孟斐斯繁華的市集。
市井有些喧囂。孟斐斯的街道永遠熱鬧非凡。寬闊的石板路兩旁擠滿了攤位,商販們扯著嗓子吆喝,聲音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烤各種東西、還有香料以及尼羅河淤泥混合的氣息,濃郁得幾乎能讓人攥在手里。
畢竟是大都會。
就像是后世的紐約,倫敦,魔都之類的城市一樣擁擠。
“匯聚了天南地北到處的旅人和商人。”
伊恩慢悠悠地走著,目光掃過琳瑯滿目的商品——努比亞商人攤開的金器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腓尼基人兜售著深紫色的染料,幾個小販推著木車,叫賣著新鮮的野果和椰子。遠處,一群孩子嬉笑著追逐打鬧。
差點撞上他,又咯咯笑著跑開。
伊恩沒有計較。
他停在一個烤肉攤前,木炭上的羊肉串滋滋作響,油脂滴落,激起一陣煙霧。攤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見伊恩駐足,立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來一串?上好的羔羊肉,用沙漠香料腌制,保證您沒吃過這么美味的!”不管是古代還是后世的攤販都懂得吆喝以及說大話。
“行吧。”
伊恩摸出幾枚當地銅環遞過去,接過肉串咬了一口。肉質鮮嫩,香料的味道在舌尖炸開,辛辣中帶著一絲甜味,確實獨特。
“不錯。”他點頭評價。
老頭得意地笑了:“那當然!我家祖傳的配方,連法老的御廚都來偷學!”
這顯然又是一句大話,不過為了宣傳也是無可厚非,最古早的學而已,伊恩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繼續向前走去。轉過一個街角,一陣鼓點和笛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一群人圍成一個圈,中央是一個雜耍藝人,正表演著吞火和雜技。他赤裸的上身涂滿彩繪,動作靈活得像一條蛇,引得圍觀者陣陣喝彩。
伊恩站在人群邊緣,饒有興趣地看著。藝人表演完一輪,拿起一個陶碗繞場討賞,經過伊恩時,兩人的目光短暫相接。藝人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琥珀色,像是貓瞳,帶著某種警覺和審視。
伊恩不動聲色地丟進幾枚銅環,藝人微微頷首,隨即轉向下一位觀眾。
“有點意思……”
伊恩低聲自語。
他當然發現了那個藝人也是一個巫師,而且還不是古埃及的巫師,也不知道跑到這么遠來賣藝究竟是為了掩護什么目的。
不過大家都是一個樣子,大哥不說二哥,伊恩也沒有去舉報的那種拙劣想法,他是學霸,但是也只是偶爾喜歡告狀而已。伊恩繼續漫無目的地閑逛,直到路過一個狹窄的巷口時,聽到幾個男人壓低聲音的交談。
“……又失蹤了,這次是個年輕姑娘。”
“噓!小點聲!你不想活了嗎?”
“可這事太邪門了!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個了……”這些人的討論還是不算小聲,所以伊恩的腳步一頓裝作整理靴子。
實則他豎起耳朵。
只聽。
“聽說都是在晚上消失的,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我聽說……有人在神廟附近看到過黑影……”
那些人的議論也很有信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