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眨了眨眼，便問：“吳家買了許多好料子嗎？花了許多錢？”
馬氏答道：“額這里不過是幾十匹罷了，才占了吉園布莊那百來匹剩下來的料子不到一半，承恩伯府采買的料子數量比額多三四倍咧！而且買的都是最好的，織金、織錦的料子多，比額們買的這些還要貴。額買這些料子，都花了幾百兩銀子，你算算承恩伯府花了多少錢？他家也是剛剛才東山再起的，能有多厚的家底？就連家里的宅子重建，也是向親戚朋友借的錢，你和你哥哥還是債主咧！至于那承恩伯夫人，在張家也是旁支女兒，早早沒了爹，又沒個兄弟，只與寡母相依為命，從娘家帶來的嫁妝也是有限的。承恩伯府這樣的家底，那承恩伯夫人就敢為了小姑子的嫁妝，花這么多錢去買衣料，難道還不算大方么？額都不敢信！難道他家為了姑娘能風光大嫁，竭盡全力湊一筆豐厚的嫁妝，連日子都不過了？”
這世上溫厚友愛的嫂子，也是有的，可剛進門，就愿意為了小姑子的嫁妝傾家蕩產的嫂子，那還真是世間罕見。馬氏想起張家嫡支的行事做派，還有小道消息說他家私下克扣了侄女的嫁妝，讓侄女只帶著寡母的嫁妝與私房出門子，公中只給了三百兩銀子，這般摳門刻薄，實在沒有后族高門的氣派。那二房的旁支女兒做了承恩伯夫人，反倒比起嫡支嫡脈的張家人，更有名門閨秀的氣度些。
馬氏不由得嘆道：“從前額聽說張家不肯將嫡支嫡女嫁給吳珂做媳婦，還怨他家狗眼看人低，如今倒覺得這是好事了。張家嫡支家教太差了，若是他家女兒嫁了吳珂，吳珂吳瓊兄妹倆還不知會受多少委屈咧！如今的承恩伯夫人雖說只是張家旁支，人品性情倒比嫡支的姐妹強百倍了。她與吳珂倒是天設地造的一雙。有她在承恩伯府當家，吳瓊出嫁前的日子，也能安心許多。”
海棠曾經與張迎鳳有過接觸，也從兄長海礁處聽說過張迎鳳上輩子嫁入金家二房后的事跡，知道她是個精明能干之人，只要嫁的是靠譜的人家，定能把日子經營好。
只是，張迎鳳既然是個精明人，又怎會沖動地花大價錢去給小姑子買昂貴的衣料，充實嫁妝？吳瓊的嫁妝有宗人府與禮部籌備，又有堂兄吳珂分給她部分朝廷發還的吳家舊物與產業，其實已經基本上準備得差不多了，家里再花銀子補充些她喜歡的東西進去，就已足夠拿得出手，不至于在宗室圈子里鬧出笑話來。
前些日子，羅家棄了舊主張家，轉投康王府。羅家商行給自家布莊換鋪面時，曾經將布莊積存的貨物拿出來折價大甩賣，海家女眷還特地過去血拼過一把，承恩伯府作為康王府的近親與姻親，萬萬沒有錯過的道理。如此一來，吳瓊的嫁妝里根本不缺上等衣料，如今張迎鳳再花大價錢去買更多的好衣料，又是為了什么呢？
若僅僅是為了讓吳瓊嫁到康王府后，有足夠的好料子能用來做衣裳，康王府已經先從同一個江南布商處入手了一批最好的料子，到時候還不是任由吳瓊這位主母來安排？張迎鳳還要為她再買一批，實在有些多余了。
承恩伯府又不是有金山銀山，吳珂還欠著債呢，能有多少閑錢供她揮霍？
以張迎鳳的性情才干，她應該不至于無來由地做一件蠢事才對。那么她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海棠將這個疑問壓在心底，面上半點異色不露，只順著祖母馬氏的口風，感嘆幾聲張迎鳳對小姑子的周全厚道，還有吳瓊的幸運，猜想了一下后者嫁妝的規模，再想象一下康王大婚時的熱鬧情形。等到祖父海西崖下衙，海長安與海礁先后離宮歸家，家里人準備聚在一起用晚餐了，這個話題便自然而然地中止了。
晚飯后，一家人留在正院上房里品茶閑談。馬氏又命人取了幾匹今日新得的上等好料子給家人欣賞。
海西崖瞧了幾眼，便知道這批料子價格不菲，嘆道：“太太心疼孫女，要給棠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棠棠婚期將至，咱們家給她準備的嫁妝已足夠豐厚了。這世上的好東西哪里有盡頭呢？太太也別總是將心思花在這些瑣事上。我們家原不能與那些高門大戶的人家相比，實在沒必要在嫁妝上頭與人攀比什么。”
海棠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原來馬氏在她的嫁妝上折騰了那么多，一再給她塞好東西，是生怕她的嫁妝叫同樣被先帝賜婚的閨秀們比下去了，叫人笑話呀？雖說這攀比的心思不大好，可祖母慈愛之心，著實令她感動。
海棠移坐到祖母身邊，軟軟地摟住了她，什么話都沒說，可這份親昵已經把什么話都說了。
馬氏有些臉紅，訕訕地道：“額們家雖說只有五品，但比別家實在不差什么，憑什么要叫人看不起？額瞧那些王公貴胄家的貴女們，論品貌才學、性情見識，哪一個能比得過額們家棠棠？她們不跟棠棠比真本事，卻只拿門第與家底貶低人，額聽了就忍不住為孩子委屈！額們海家官職是低一些，但論家當，真不比他們差。不是額有心要向外炫耀，只是不想叫外人看輕了棠棠罷了。別人家閨秀有的，額們棠棠也要有。就算不敢跟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千金比，總不至于比不過吳家與張家吧？”
海棠笑著摟住祖母說：“阿奶，我半點不比別人差。我的嫁妝也很豐厚。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別人有的我都有。我還有別人沒有的東西。我有藏書十箱、名家文章、字畫無數，雖是軍戶之后，可京中顯耀的書香世宦之家，女兒出嫁也未必有我的體面。爺爺、阿奶與哥哥愿意給我準備如此豐厚的嫁妝，可見對我有多看重了。別家便是世代簪纓、鐘鳴鼎食，嫁女時能有這么大方嗎？那些自以為是的蠢人，才會以咱們家只是五品門第而鄙薄我。可世間多的是明眼人，到時候誰是笑話還說不定呢！”
馬氏聽得，便不由得笑了：“這話說得很是。額們海家可不是破落戶。咱們比那些只有空架子的高門大戶可體面多了！”
海西崖見孫女把妻子哄好了，便也笑了起來：“好了，太太明白就好。其實咱們家的孩子懂事孝順，就比什么都強了。嫁妝算什么？很是不必在這等俗事上費心。只要棠棠出嫁后，能與孫女婿舉案齊眉，日子過得美滿，那就足夠了。再多的嫁妝，帶來的也不過是一時虛榮，如何能與長久的好日子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