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門。
  清晨一大早,龍歲歲在新房的大床上醒來。
  韓仲禮則繼續睡外間的羅漢床。
  夫妻倆收拾妥當,便讓丫鬟進來服侍。
  圓桌上,滿滿當當的都是早餐。
  大部分是龍歲歲喜歡的,小部分則照顧到了韓仲禮的口味。
  吃過飯,夫妻倆便一起前往中軸線的主院。
  國夫人早已用過飯,在正堂等著。
  她提前為龍歲歲準備了回門禮。
  見小夫妻過來,她趕忙命人將禮單交給韓仲禮,并仔細叮囑:
  “去到奉恩公府,一定要周到謹慎。”
  “鄭氏溫柔賢惠,你能娶到她這樣的好娘子,都是托了奉恩公和夫人的福。”
  所以啊,見到了岳父母,千萬別端著什么清貴君子的架子,而是要像個懂事、溫馴的晚輩一般,供著、敬著、讓著。
  韓仲禮:……是啊,他能夠娶到鄭氏這樣的“賢妻”,確實應該懂得感恩。
  嗚嗚,就是身上好疼,庫房好空!
  這才是成親的第三天啊,居然就——
  韓仲禮有苦說不出。
  他不知第幾次的想要鬧出來,可每次不是怕丟人,就是擔心母親難過。
  忍啊忍,總想著自己“乖”一些,不讓“鄭伽藍”抓住把柄,應該就能平安無事。
  奈何,“鄭伽藍”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明明前一刻還笑靨如花,下一刻就能掄著戒尺打人。
  最可怕的是,韓仲禮根本就不知道,那戒尺都被她藏到什么地方了?
  怎么她隨時隨地都能“變”出來?
  若不是“子不語怪力亂神”,韓仲禮都要往玄學上去想了。
  “是!母親!兒子省的!”
  默默的腹誹著,韓仲禮臉上卻還是一派恭敬、孝順。
  龍歲歲則垂著頭,臉頰微紅,繼續扮演她靦腆、羞澀的新婦模樣。
  夫妻倆從主院出來,便一路朝北側二門而去。
  梁國公府的格局,就是出了北二門便是馬廄。
  小廝們已經抬了車架出來,只等從馬廄取了馬,套上車架,就能出行。
  但,這是正常情況下。
  而在梁國公府,就沒有“正常”可言。
  龍歲歲、韓仲禮帶著仆役們來到了北二門外的甬道上。
  卻沒有看到收拾好的馬車,只有一個空空的車架。
  “什么情況?”
  韓仲禮皺起了眉頭。
  不會又是西院生事吧。
  倒不是他總把隔壁往壞處去想,實在是從小到大,十幾年里,隔壁總是不消停。
  吃穿住用行種種事宜,西院的楊姨娘、韓伯謙總能折騰出新花樣。
  諸如明明知道東苑主子要出門,卻偏偏搶先占用馬車的事兒,更是舉不勝舉。
  而此刻的韓仲禮也沒了昨日見親禮上的“期待”——“鄭伽藍”不會主動找上楊姨娘。
  經過兩天的相處,韓仲禮算是看出來了,“鄭伽藍”完全不講道理,也不能用常理去推測。
  韓仲禮覺得“應該”,鄭伽藍卻絲毫都不在乎。
  而韓仲禮不認為是什么大事兒的細枝末節,鄭伽藍卻不依不饒、抵死糾纏。
  不管輕重,都要來一頓戒尺,然后就是“賠禮”。
  天知道,就成親這兩天兩夜的時間,韓仲禮的私庫就縮水了三分之一呢。
  韓仲禮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不為金銀俗物所迷惑,也有些受不住啊。
  貴人們之所以能夠表現得“視金錢如糞土”,不是真的清高,而是錢足夠多。
  一旦錢少了,貴人們自然而然的就會肉疼,繼而生出危機感。
  現在的韓仲禮就是這種狀態——疼!割肉放血一般的疼啊!
  關鍵是,這才只是新婚兩三天,若是他繼續跟鄭伽藍過下去,嘖嘖——
  韓仲禮不敢想,真的不敢往下想。
  他忽然覺得,其實“丟人現眼”也沒有那么的可怕。
  總好過挨打破財吧。
  而且,韓仲禮有種預感,“鄭伽藍”似乎是故意折騰。
  她似乎并沒有想過要跟他好好過日子。
  “和離!她想跟我和離?”
  韓仲禮不愧是男主,之前沒有反應過來,大概是被龍歲歲給打蒙了。
  等他接連挨了幾次打,“習慣”后,就能冷靜的思考,繼而得出結論。
  只是——
  “你丫不想跟我做夫妻,想要和離,你只管說啊,為什么要折騰我?”
  龍歲歲:……呵呵,不知道主動的人,往往最被動嘛?
  想要和離,誰先提出來的,誰就會吃虧。
  龍歲歲本來就惦記韓仲禮的私庫,若是再讓她吃虧,簡直就是做夢。
  龍歲歲攤手,她確實想和離,想擺脫極品一家,開啟屬于自己的幸福人生。
  但,她不會讓韓仲禮覺得,她可以被拿捏。
  相反,她非但不會在“離婚案”中遭受任何損失,還有要夠賠償。
  反正受不了、死活想要解脫的人,不是她龍歲歲。
  再者,古代的婚姻,絕不是兩個人的事兒。
  結親也好,和離也罷,都是兩個家族的博弈。
  在梁國公府,韓仲禮是世子,還得到了整個東苑(也就是國公府的一半兒)。
  但,國公府的主子,始終都是梁國公。
  梁國公還是韓仲禮的父親,父為子綱啊。
  和離?
  這種事兒,韓仲禮說了不算。
  必須讓梁國公開口。
  梁國公會主動放棄鄭氏這么一個出身高貴、娘家有權有勢的兒媳婦嗎?
  絕不!
  左右被打、被勒索財貨的不是他。
  梁國公感覺不到疼,也就無法跟韓仲禮感同身受。
  所以,想要和離,重點是看梁國公的態度。
  “梁國公確實是個麻煩!”
  龍歲歲在穿來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考慮和離的問題。
  奉恩公府上下還好說,都是原主的至親骨肉,也都是疼愛女兒(妹妹)的人。
  只要龍歲歲實話實說——韓仲禮心有所屬,還愿意為了寵妾守身如玉,簡直就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寵妾狂徒20。
  梁國公的寵妾滅妻,已然夠讓京城的人詬病,權貴們不齒了。
  若是再有個升級版,關鍵自家女兒還是寵妾滅妻中的“妻”,這事情可就不怎么美妙了。
  和離!
  必須和離!
  不只是自家女兒受苦,還會連累娘家的名聲。
  親家之間也都是東風西風的關系,總有一方占據上風。
  若是自家女兒都被欺辱成這個樣子,娘家卻還不管不顧,不是太廢物,就是不顧念骨肉親情。
  這兩者,可都不是什么光彩的名聲。
  一個弄不好,還會牽連到宮里的太后,以及趙王府的趙王妃!
  事關自家的利益,奉恩公府上下,有著極大的概率會支持龍歲歲和離。
  但,婚姻不是一家的事兒,若是梁國公要死不同意,事情就會比較麻煩。
  畢竟,男權社會,婆家比娘家更具話語權、威信力。
  幸虧沒有孩子,若是有個孩子,若是和離,將會更加的艱難。
  而女方家里,哪怕也有權勢,可受制于“禮法”,也要退讓。
  或多或少的割讓出些許利益,只為求得男方家同意。。
  除非兩家的權勢相差極大,才有可能讓女方不那么的受制于人。
  而梁國公府與奉恩公府卻是門當戶對(勢均力敵)。
  或許,奉恩公府略有優勢,也還達不到“碾壓”梁國公府的地步。
  “……所以,梁國公才是關鍵!”
  新婚這兩日,龍歲歲也不是一味的折騰韓仲禮,并大肆斂財。
  她也在考慮如何能夠不吃虧、甚至還能撈到好處的和離辦法。
  唔,這話聽著稍顯“異想天開”,卻也不是做不到!
  梁國公還有他的寵妾、愛子,一腦門的小辮子。
  過去沒有人計較,不是別人不計較,而是沒有必要。
  寵妾滅妻、嫡庶不分,說到底都只是梁國公府的家事,跟外人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可若是梁國公的種種“不規矩”傷害了某人的利益,某人準備計較,很多事,就很好辦了呢!
  龍歲歲默默的想著。
  而眼前發生的事兒,似乎就是一個“契機”呢。
  “世子爺!少夫人!都怪老奴失職,忘了西院也有預定。”
  “那個……馬,少了一匹,不過,老奴已經想辦法弄到一匹馬做替代。”
  負責馬廄的老管事,一臉的惶恐,仿佛真的是他的失職。
  唯有眼睛里,飛快的閃過一抹委屈。
  哪里是他失職,忘了登記西院的預約?
  分明就是西院生事,非要搶走了東苑預定的馬車。
  老管事是韓家的世仆,當差二三十年,最是人老成精。
  東苑也好,西院也罷,他都不敢得罪。
  知道西院搶占了東苑預定的馬車,老管事立刻想辦法,從旁處借來了馬匹。
  只是——
  “替代?什么馬?能比得上府上慣用的大宛馬?”
  韓仲禮太清楚這些奴婢的套路。
  糊弄!
  和稀泥!
  左右逢源,兩不得罪。
  偏偏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兩全其美”,很多時候,都不過是一方吃虧、一方沾光罷了。
  很不幸,這十幾年來,在兩院的相爭中,西院占上風的次數格外多!
  “……大宛馬難得,老奴無能!老奴無能!”
  老管事直接跪了下來。
  他接連磕頭認錯,態度很是恭敬。
  甚至帶著些許可憐。
  其實,這件事也確實怪不得他。
  兩邊都是主子,兩邊都不好得罪。
  他、他夾在中間,實在為難!
  韓仲禮抿緊嘴唇,剛剛升起的怒氣,稍稍消散了些許。
  龍歲歲卻挑了挑眉。
  哦豁,這個老管事有些手段喲。
  這認錯的模樣,其實是有點子“道德綁架”在里面。
  仿佛在說,不是我的錯,我已經拼命補救,我已經很可憐了,你們就不能寬恕則個?
  龍歲歲:……可憐?
  可能有吧,畢竟身為奴仆,生死榮辱都在主子手里攥著。
  但,龍歲歲還是覺得老管事此舉有“欺軟怕硬”的嫌疑。
  西院是寵妾、愛子,早就沒有規矩可言,也不太可能講道理。
  東苑呢,正頭夫人繼承人,規矩端方,慈愛寬厚,關鍵是他們知書達理。
  東苑的人會明白,不是老管事失職、無能,而是西院故意找茬。
  他們要記恨、要責怪,也會沖著西院,而不是遷怒一個可憐的老奴才。
  “怎么沒有錯!見給東苑準備的車馬,讓西院拉走,這本身就是失職啊!”
  說到底,老管事就是不想站隊,不愿為了東苑而得罪西院。
  他但凡攔阻一下,或是借故拖延時間,找人去通知東苑,都不會讓西院輕易得手。
  不過——
  龍歲歲并沒有發作,而是看著韓仲禮處理。
  “……算了!你也是無辜!”
  韓仲禮恩怨分明,他知道這些都不是老管事的錯。
  要怪就怪西院太過分、太狂悖。
  嘆了口氣,韓仲禮不想遷怒一個下人。
  不只是他仁善,也是因為,他堂堂世子爺,跟個奴老奴計較,成個什么樣子?
  幸好老管事做事還算靠譜,第一時間弄來的替代的馬匹。
  可能是劣馬、老馬,但,終究還是有。
  “多謝世子爺!多謝世子爺!”
  老管事連連叩頭。
  表面上,他無比的恭敬,暗地里卻有種“我就說吧”的得意。
  他果然沒有選錯。
  東苑、西院確實都不好得罪。
  但,這兩者也還是有區別。
  得罪了西院,必死無疑。
  得罪了東苑,還有一線生機!
  “你也不用謝我!我不是好糊弄,而是今天還有要緊的事兒,我不能誤了時辰!”
  韓仲禮說這話的時候,不忘朝著龍歲歲看了一眼。
  他也是說出“原諒”的話語之后才想到,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還有個蠻橫無理、暴虐殘酷的母大蟲呢。
  那個,鄭伽藍應該不會生氣吧。
  “世子爺,您說得對,確實不能耽誤了時辰!”
  龍歲歲含笑附和,整個人看著溫和嫻雅,絲毫沒有“潑婦”的模樣。
  韓仲禮見龍歲歲沒有生氣,懸著的心稍稍落了下來。
  馬車的風波,暫時過去,韓仲禮殷勤的扶著龍歲歲上了馬車,奴婢們則跟在馬車兩側。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甬道,朝著國公府北側的大門而去。
  出了門,繞出了國公府所在的街,一路行駛,半個時辰后,抵達了奉恩公府。
  原主的兄長們,早已在門口等候。
  就連原主的姐夫趙王,也陪同趙王妃一起來到了鄭家。
  龍歲歲瞇了瞇眼睛,“這個趙王,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