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光曦的話提醒了顧南夕,她差點忘記還要防疫。
  河中郡本來人口就不算很多,經過一場洪災,死了將近五分之一。
  這要是再經歷一場疫情,人口密度不得和云州比肩?
  “好好好,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好人會有好報的!”顧南夕看柳光曦,怎么看怎么順眼。
  文德元的笑容慢慢淡下來,一旁的崔樂天更是緊緊抿著嘴唇,看向柳光曦的眼神頗為不善。
  其他的人急得直跺腳。
  這可咋整,風頭一下子就被柳光曦給搶走了!云國公能記住自己嗎?
  再一想到崔樂天曾經說過,云國公喜歡勤快的人,有人在情急之下,自告奮勇。
  “大人,我熟讀詩文,愿為您驅使。”
  顧南夕為難:“官員任命自有一套流程……”
  那人反應極快:“大人,我不要官位,只要能為您效力,就是我最大的榮幸。”
  顧南夕多看了此人幾眼,這人居然想當臨時工?
  轉瞬間,顧南夕又十分理解他,畢竟在后世,在體制內工作也是一件既有面子又有性價比的工作。
  想進體制內當個臨時工,還得走關系。
  體制內容易養閑人,她顧南夕手下卻沒有這么爽。
  自己都沒機會擺爛,他們還想擺爛?!簡直是做夢!都給我卷起來!
  顧南夕臉上有些猶豫:“如果沒名沒分,這薪酬俸祿不好發呀!我們的財務報表和大周不一樣,要更精細,追責到人。”
  那人為了獲得一次機會,拼了:“為大人辦事,怎么還能收錢?”
  其他人被此人的無恥驚呆了。
  好歹是名門世家的貴家公子,用不用得著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呀?
  簡直是丟人現眼!
  下一秒,又有一個穿著綠色袍子的青年站出來:“大人,我不僅不要錢,還愿意自掏腰包,雇傭人手!只期盼著能為大人分憂。”
  我去!!
  崔樂天也要被此人的無底線給震驚住。
  帶資上班,可還行?!
  你還記不記得,這是無名無份啊?
  工作是你在做,錢是你在花,名分是沒有的,闖了禍還得你擔責,說不定還要背黑鍋!
  圖啥?!
  到底是圖啥?!
  就為了進一個控鶴府,值得嗎?
  如果其他人能聽見崔樂天的吐槽,肯定會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值得!
  他們不像崔三論文德元和柳光熙那樣備受家族器重。
  他們就是家族的棄子。
  如果不能討得云國公的歡心,回去之后,也躲不過一個聯姻的命運。
  反正都是賣身,為何不賣給云國公?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其他人心里暗自焦急,門檻被拉得如此之高,他們還能拿出什么籌碼?!
  顧南夕掃一眼眾人。
  他們有的瑤階玉樹如君樣,人間少,有的才氣饒,凌云自飄飄,有的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有的玉骨秀橫秋。
  齊刷刷往那一站,比后世頂級男團,還要養人眼目。
  只是,他們的眼神卻夾雜著焦灼,忐忑和擔憂。
  不過,把他們看成是在參加公務員的面試,顧南夕就能體諒他們的心情了。
  顧南夕緩和語氣,微笑道:“不要著急,我會公平公正地給你們每一個人展示自我的機會。”
  “嗚嗚嗚!”
  人群中傳來抽泣之聲,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少年淚流滿面,放聲哭泣。
  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
  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哭起來梨花帶雨,讓人心生憐惜。
  柳光曦眼里閃過一絲暗芒,這是撞款了?!他竟不知,隊伍中有和自己同款之人!
  顧南夕左看看,右看看,見無人上前安慰,只好硬著頭皮,溫聲道:“郎君為何而哭?”
  少年長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嘴唇紅潤,抽抽噎噎道:“我乃家父老年來子,上有四個兄長,比我年長許多。打我出生起,爹娘就對我沒有任何期待,我只要負責吃吃喝喝,睡睡就好!”
  聽到這話,顧南夕心里發酸,既然過上這么好的日子,還哭什么?
  許是顧南夕的眼神太專注,少年忍不住把心事托盤而出:“我混吃等死十五年,啥也不會。字也寫不好,架也不會打,唯有一張臉還算長得過去,可是也比不上崔郎他們。”
  “嗚嗚嗚嗚。”少年又哭了起來,“可是大人您是如此之好,如天上日月,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為您分憂啊,哪怕是為您端茶遞水呢?”
  哎喲喂。
  一個長得比明星還要好看的小男生,在自己面前,哭著說要為自己效力,關鍵是還哭得這么好看。
  顧南夕的心快軟成一灘水,語調越發柔和:“小郎君莫哭,你才十五歲,現學也來得及。再說了,我身邊不乏端茶倒水之人,你去做這等小事,不就是屈才了?”
  少年生怕顧南夕會讓自己回家歷練自己年后,再來河中郡,急忙撲上前,抱住顧南夕的小腿。
  “大膽!成何體統?!”崔樂天再也繃不住了,開口怒斥。
  少年卻連眼神都沒給崔樂天一個,而是像小貓一樣,用臉頰輕輕蹭著顧南夕的膝蓋。
  態度溫順恭良,說起話來委屈巴巴,又帶著撒嬌的意味:“大人,我雖然才十五,但也是能定親成婚的年紀。我雖不是很聰明,但忠于您的心,日月可鑒。求求您了,給我指條明路吧。”
  柳光曦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一份忌憚,這場景,看上去怎么有點眼熟?
  柳光曦扭頭問文德元:“他是誰?”
  文德元目光沉沉:“相州陸家最小的兒子,陸清。”
  柳光曦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陸家是何方神圣。
  陸家稱不上世家,但家族中出了不少窈窕淑女,嫁到各個府上,雖然都是當妾,但均得夫君偏愛。
  其中最有名的戰績,就是讓相州刺史的二公子休妻子,只為娶陸家女進門!
  柳光曦也明白這場景為何如此眼熟,這不就是后宅婦人爭寵的套路嗎?
  其他人見陸清開辟新賽道,眼睛亮得如燈泡一般。
  “大人,我自幼爹不疼,娘不愛,受盡白眼。唯有在大人這里,才能感受到如家庭一般的溫暖,求大人憐惜!”說話之人眼淚嘩嘩直流。
  一旁的花胥在心里,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
  黃老四真不要臉,他爹娘雖然偏心老大,但也沒虧待他,否則來云州這樣的好事,怎么能輪得到他,而不是派他那個不受盛寵的庶弟來?
  吐槽歸吐槽,花胥也想跟著哭嚎,卻發現擠不出眼淚,只能捂住臉,先聲奪人。
  “大人!青天大老爺!您要為我做主啊!”
  花絮的大嗓門驚飛亭下躲雨的鳥雀,同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察覺到云國公正在看自己,花胥的動作越發大起來,露出自己肌肉線條優美的胸肌。
  “大人,您若不收下我,回京都后我只有死路一條啊!我爹,我爹他要把我送給相州通判!”
  顧南夕聽得一愣一愣的。
  花胥是男的,相州通判也是男的,把花胥送給相州通判是幾個意思?
花胥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樣,決絕地想  要撞柱:“我堂堂七尺男兒,怎可雌伏于人下?!還不如死了去,以證清白。”
  黃老三連忙抱住花胥的腰,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咬牙切齒道:“你好不要臉!愛好男風的,難道不是你嗎?相州通判避你如避蛇蝎。”
  花胥的爹娘沒真想靠花胥攀上云國公,純粹就是想把花胥支開相州,免得他惹怒通判,給家里招禍。
  花胥假裝被黃老三攔住,低聲回道:“世上還有誰比得過云國公,義薄云天,人生豪邁?!”
  花胥星星眼,云國公長得好看,實力又強,還能當家作主,行事作風,比君子還要君子!
  他以往見到的臭男人,連給云國公提鞋都不配!
  黃老三眼前一黑:“你不要惹惱云國公,連累我們!”
  就在二人嘰嘰喳喳的空當,湖心亭宛若群魔亂舞,哭嚎聲一片。
  “大人,我上有七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呃,幼妹。我這是為了她倆才來河中郡,搏一條生路啊!”
  “大人,我從小就是看您的《云州周報》長大的。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成為一個云州人,成為您麾下萬軍中的一個小兵。”
  “大人……”
  如果一只鴨子呱呱叫是可愛,那么一群鴨子呱呱叫就是在催命。
  顧南夕被哭的腦袋都要炸開了。
  這群俊俏郎君是長得秀色可餐,但聽聽他們說的什么話!
  七十歲的老母,是如何生出嗷嗷待哺的幼妹?
  《云州周報》才成立幾年,他就看著《云州周報》長大的?!
  顧南夕想要發氣,拂袖而去,但小腿還被陸清抱著。
  陸清像一只乖巧的貓,水汪汪的眼睛里滿是信賴和依戀。
  顧南夕苦笑,罷了,不過是一群孩子罷了,蠢了點,壞了點,沒能力了點,但架不住他們好看啊!
  “行了,別哭了。”
  顧南夕一發話,想跳湖的也不跳湖了,剛才哭得撕心裂肺的也收了聲。
  他們乖乖巧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又變成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
  顧南夕微微松口氣,沉思片刻,組織好措辭:“我知你們,各有各的難處和不得已,但我這里確實不養閑人。”
  陸清聞言,失落地垂下頭。
  “不過……”
  陸清又抬起頭來,期待地看向顧南夕。
  顧南夕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們少年心性,想要不依靠家里,好證明自己。但投胎也是你們的本事啊!”
  陸清等人聽懂了,云國公是想讓他們像文德元,柳光曦一樣,拿出家族的資源。
  陸清失落道:“云國公有所不知,我們在家族中,不似文郎,柳郎那般有話語權。”
  顧南夕伸出手,在陸清毛茸茸的頭上擼了擼,輕笑出聲。
  “可真是個傻孩子。老百姓求人辦事,還知道送禮呢。你們家里人怎么可能不備禮?派你們來,無非是打個前站罷了。”
  陸清眨眨眼,云國公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啊。
  顧南夕不著痕跡地引導:“如今我給了你們許可,你們自然可以給家中去信。至于能要來多少,就純靠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陸清眸光閃了閃,找爹娘要東西這活,他熟啊!
  只是爹娘還是更偏向大周皇帝,恐怕不會拿出多少來。
  畢竟,這可是涉及到皇權更替,要搭上全族性命的!
  顧南夕見眾人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就準備起身走人。
  崔樂天帶頭相送。
  顧南夕剛走出幾步,忽然又轉過頭來,叮囑道:“我瞧著你們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要為家族沖鋒陷陣,以身飼虎。”
陸清等人被嚇  了一跳,連忙道:“能陪在您左右,怎么能是以身飼虎?這是我們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顧南夕搖搖頭:“我知我不是虎,但我亦知,在別人眼中,我就是世間最兇惡的虎。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有一個詞語叫狐假虎威。我這人最是護犢子,但凡是我的人,別人休想欺辱一下!”
  顧南夕說這話,大家是很相信的。
  當初云州大戰,云國公把守城的普通百姓都報了上去,要為他們請功。
  官家不允,云國公便帶兵南下,拿下朔州!然后在云州朔州兩地,對參戰的所有人進行表彰。
  這事還被記錄在《云州周報》上,昭告天下。
  陸清等人心思百轉,自打被家族送來河中郡,無論是否為云國公效力,他們的身上都刻下云國公的印記。
  某種意義上,他們和云國公已為一體。云國公越強,他們在家族中的話語權就越大!
  顧南夕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雖說疏不離見,但有一句話我一直忍著沒說。可你們是如此乖巧,信任我,我就不得不說了。資源是家族的,但榮耀是你們自己的!言盡于此,你們多多尋思。”
  “對了,雖然是深秋,但天氣越發寒冷。你們莫要為了風度,不要溫度,多穿幾件衣裳,莫著涼感冒。”
  這次,顧南夕是真的走了。
  留下一群少年郎,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