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視線下移,落在護士的工作胸牌上,上面有她的名字:凌菲然。
以前也見過,但沒有刻意去記對方的名字,現在他卻不得不提防對方。
感染者這邊還不成氣候,他不希望計劃被一個小小的護士打亂。
不過,住院部已經死過兩個護士了,如果再死第三個,引來高層的注意,進而派人來調查,那就麻煩了。
詩人沉吟著拿起凌菲然送的笛子。
“菲然,別哭了,我吹首曲子給你聽。”他說道。
凌菲然心頭浮起微許異樣,因為沒人這樣叫過她,大家一般都叫她菲菲。
不過這股異樣的感覺很快就消散了,詩人的聲音讓她覺得一切都很合理,陌生的稱呼也是合理的。
“可是這個時間吹笛子,會不會有些不合適?”凌菲然問。
“不會,我可是音樂家。”詩人笑著將笛子放在唇邊,“只有不合適的音樂,沒有不合適的時間。”
夜空下,悠揚的笛聲響起,宛如清風般婉轉飄逸,不僅不顯吵鬧,反而讓這個夜晚更加寧靜。
凌菲然聽著聽著,眼睛半闔半睜,漸漸迷離。
“真好聽。”她輕聲喃喃。
詩人收了笛子,這時,奇異的一幕出現了——笛聲仿佛擁有生命,哪怕詩人不再吹奏,那旋律也依舊在空中徘徊,悠悠不息。
詩人閉上眼睛,臉上露出充滿享受的表情,開口說道:“不要再為別人哭泣,你的眼淚應該為自己流淌,忘了那個孕婦吧,想想你自己,菲然,上一次傷心落淚時,是為了什么?”
“上一次傷心……”凌菲然回憶起來隔離區前的日子,神情黯然,“上一次傷心,是為了風劭哭。”
“風劭?”詩人口中輕輕重復了這個名字。
他心想:風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大名鼎鼎的隱藏Boss也姓風,現在正讓流星焦頭爛額呢,也不知道流星以后會怎么對付那個隱藏Boss……
“對,他叫風劭,是我的未婚夫。”凌菲然眼底騰起怨氣,“他被監察局的人害死了。”
詩人微愣,這個信息讓他有些意外,他甚至忍不住左右望了望——夜已經很深了,值班的護士們正處于困倦中,而他的笛聲恰好也有寧神助眠的功效,因此沒人聽見走廊上他與凌菲然的交談。
詩人放低了聲音,語氣更加柔和,問道:“他是怎么被害死的?”
凌菲然咬住下唇,眼神透出掙扎。
詩人輕聲說:“菲然,我不是故意要揭開你的傷疤,我只是想幫助你,有的秘密,不適合深埋心底,傾訴出來會讓你舒服一些。”
淚水漸漸蓄滿眼眶,隨后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眼中滾落。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的胸口,破了很大一個洞,監察員說,異種詐死,在逃跑時襲擊了清潔組,風劭被異種殺死了,可我知道,監察員在撒謊……全都是謊話,”凌菲然淚如雨下,哽咽著重復,“全都是謊話!”
詩人原本只想勾起她的傷心事,聽到這里不禁起了好奇心,追問道:“你怎么知道是謊話?”
凌菲然哭著說:“我是學動物醫學的,我解剖過動物的尸體,我知道生前的傷口和死后的傷口是不一樣的,風劭的胸口上,有一道爪痕明顯是死后才造成的!我盯著那道爪痕看了很久,我真的看了很久……我當時好想問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對風劭,究竟是為什么啊……”
她越來越傷心,近乎語無倫次。
詩人輕輕嘆氣,扶住凌菲然的肩膀,伸手為她擦掉淚水,溫柔地問:“你問了嗎?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凌菲然呆了呆,眼淚無聲流淌,“……我沒問。”
“為什么不問呢?”詩人關心地注視她,仿佛為她的遭遇而難過。
“因為沒有意義……當他們決定隱瞞真正的死因,就會準備無數個應對方案,我永遠問不到答案,我能得到的,只有敷衍。”凌菲然的淚水緩緩止住了,眼神空洞,“而且,我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所以不需要問。”
“你知道?”詩人疑惑地打量凌菲然。
“嗯。”凌菲然點頭,木愣愣地說,“為了掩蓋尸體上另一道爪痕,我想,下面那道爪痕才是異種留下的,爪痕在胸口左下方,上淺下深,說明發力點是從下往上,如果異種從正面襲擊風劭,這就顯得極為反常,這樣的爪痕,更像是異種站在風劭背后,爪子從肩膀繞過去,扣在胸口上——這是一個挾持的動作。”
詩人想象了一下被挾持的場景,嘴角莞爾,不禁佩服凌菲然的心思縝密。
“確實,是挾持的動作。”他頷首回道,心里覺得可惜,如果再早些認識凌菲然就好了,和凌菲然合作,應該比和帕善合作要效果好得多。
凌菲然苦澀地笑,“被異種挾持的話,前胸的致命傷就只能是來自正面襲擊的監察員了,風劭一心為監察局做事,卻被監察員殺死了……”
“你一定非常恨他們吧。”詩人深深看著她,進一步挑動負面情緒,“你應該恨他們,菲然,他們隱瞞真相,讓你承受這些痛苦,不公平。”
“真相重要嗎?”凌菲然抬起迷蒙的雙眼,直直盯著詩人,“領養我的家庭,許多年無法生育,在領養我之后,不知怎么就懷上了孩子,有了親生骨肉,我就成了無關緊要的那個人……然后有一天,養父弄丟了一筆錢,全家人都認定是我偷的,他們沒打我,也沒罵我,只是共同默契的輕視我,嫌棄我,我聽見他們在背后悄悄議論,說我身上流淌著罪犯的血液,基因惡劣,后悔領養我。”
聽見“基因惡劣”這個詞,詩人藏在嘴角的戲謔微微凝固,眼神也有些冷。
凌菲然接著說道:“后來,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證明錢不是我偷的,我把證據擺在他們面前,他們卻只是笑了笑,說我心眼未免太小了,一件小事竟記恨了這么久,還說,領養的孩子,總歸是養不熟的——你看,真相重要嗎?對于我和風劭這樣的孤兒,真相……沒有意義,它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