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陳浦吃了頓沒滋沒味的鮑魚撈飯,再狠擼了一個小時鐵,洗完澡后,橫在客廳沙發上,又刷了半個多小時無聊的小視頻。
已經快10點了,樓下傳來車聲。陳浦的眼睛從手機屏幕移開,又聽了幾秒鐘,翻身起來,走到陽臺邊上,人卻不出去,偏著身子往外望。
他猜得很準。李輕鷂從一輛的士下來,單手撐拐,一步步挪向樓門口。
陳浦下意識再偏了偏身體,掩在窗簾后。他在心里默數五秒,再探頭,李輕鷂已進了樓棟,一樓的感應燈亮起。
陳浦眼望著不斷往上蔓延的燈光里,那個隱約晃動的影子,他一只手在褲子口袋里,一直捏著手機。
沒有震動,也沒有鈴聲。
她沒有來電叫他下去背上樓。
明明今天早上,還一副癱了的模樣趴他背上。明明以前這種情況,她絕對厚顏無恥要求不斷。
可陳浦又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畢竟人家今晚剛見了老情人不是,還回來得這么晚。
魂都跑了,腳自然也不知道痛了。
果然,這很李輕鷂,用人前不用人后。陳浦在心中冷笑一聲,“唰”一下扯上窗簾,睡覺去了。
李輕鷂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靜,甚至在聚會后,有一絲絲揚眉吐氣的扭曲快意。她的確是忘了腳痛,也忘了叫陳浦背。整個晚上,她的腦子里空空的,無悲無喜的狀態。她如往常般洗了澡,11點就躺上床。
明明什么都沒想,卻到3點多才勉強睡著,5點多就睜眼,腦子里清醒得像住了只小鳥,無比清晰地啼鳴著。盡管太陽穴隱隱作痛,她卻明白,無論如何睡不著了。
這種狀態,她經歷過太多次。
索性爬起來,洗漱后隨便吃了點東西,一看時間,才6點15。
要不要再補個眠?
她的眼神飄到了床邊五斗柜上。最下面那個抽屜最里面,放著以前沒吃完的安眠藥。
盯了好一會兒,她移開目光。
既然已經有一年多不用吃藥,而且來二隊后這一個多月,睡眠越來越好,幾乎和常人無異。她不想再倒退回去。
干脆去單位干活兒。這她也有經驗,只要活夠多夠累,社畜沒資格失眠。
李輕鷂抓起拐,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陳浦,剛想打電話,一看時間,太早了。之前他都是7點半來接她。
想到他昨天本來打算跟她一起吃飯,被放鴿子后,依然任勞任怨送她去聚會。離開時,他還婆婆媽媽叮囑一堆。后來她下樓,那個客戶經理還跑過來,說陳總交代過了,讓一定要扶著李輕鷂下樓。
李輕鷂想著就笑了,難得起了點惻隱之心,心想今天就讓驢好好睡一覺吧。這段時間她瘸著不出外勤,他卻依舊成日在外面跑案子,清早晚上還要當免費苦力,背她上下樓接送上下班。
于是李輕鷂發了條短信給陳浦,告知不用再背,又拿拐試了試,感覺確實還行,她媽的技術不是蓋的,便一步步挪去了單位。
7點一到,陳浦的鬧鐘響了,他迷迷糊糊伸手按掉,用力抹了把臉,彈起來,如往常般迅速穿衣、洗漱,搞好一切剛7點15。
他腦子里自有時間卡點:7點30要接李輕鷂,7點25下他家樓再上他家樓,富余的10分鐘是機動。
穿戴整齊的他坐在家門口沙發上,摸出手機,才看到那條一個小時前就發來的短信:
尊敬的領導,我的腳好得差不多了,不用你再背,這段日子謝謝,我自己去上班了。
陳浦盯著看了幾秒鐘,把手機塞回口袋,沒什么表情下樓吃粉去了。
陳浦今天吃的是最便宜、哨子最少的肉絲粉,沒有加碼。
他吃得也不快,吃完慢吞吞踱到單位,還剩2分鐘就上班。
隊里人都到了,一大早熱熱鬧鬧。陳浦無聲無息走進去,經過李輕鷂桌旁時,她正和周揚新在說話,兩個人都笑嘻嘻的。陳浦目不斜視走過。李輕鷂的目光往他身上一瞟,繼續和周揚新相談甚歡。
上班沒多久,就來了一樁殺人案,發生在鄉里,案情應該不復雜,陳浦只帶了周揚新和閆勇兩個人去。李輕鷂腿還不方便,自然繼續留在辦公室內勤。
出發前,陳浦一臉肅色,跟隊里每個人交代手頭工作。到李輕鷂時,他走過來,敲敲她的桌面,說:“這幾天你干的雖然都是案頭工作,也要做扎實。”
李輕鷂正干得起勁,頭也不抬地說:“放心吧,這我強項。”
陳浦頓了頓,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
等他人都走出辦公室都一會兒,李輕鷂才反應過來,揚聲說了句:“你也注意安全。”旁邊的方楷說:“小李,你跟誰喊呢?”
李輕鷂回過神,抬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桌前,說:“哦,沒什么,我在揣摩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心理。”
方楷大為嘆服,豎起拇指:“真學霸。”
一晃一整天過去了。
李輕鷂干的是案頭工作,不用加班,到點自然按時回家,早早吃了飯收拾完,在家里繼續研究哥哥失蹤案的一些資料——陳浦這些年攢了不少,她之前復制了一部分過來,想自己吃透。她也難得有最近這么閑的時間,可以多查哥哥的事。
而陳浦,今天在查的是一起鄉村尋仇殺人案,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兩個小時就鎖定了潛逃嫌疑人。但他帶人向來細致,手把手教閆勇怎么判斷足跡,怎么推理逃亡路線。周揚新有些疑惑,他也和人細致探討。三人又和片警一起撲到一線抓人,等把嫌疑人逮捕歸案,已是夜里8點多。
陳浦把周揚新和閆勇放回去了,案情簡單,先歇一晚,明天打足精神再審人寫卷宗。他今天開的警車,停到單位院子里,抬頭看到二隊的燈還亮著。
其實他已沒必要上去,猶豫了一下,還是爬上樓,到門口時,臉上已帶出笑意,探頭一看——
只有隊里一個老刑警在,跟他打招呼:“陳浦,這么晚還回來加班?”
陳浦的目光往某張空蕩蕩的桌上一掃,笑著說:“上來拿點東西。”走到自己桌前,隨手拿了本資料,走了。
就這么著,陳浦每天早出晚歸,披星戴月,查一些小案子,或者支援下頭派出所。而李輕鷂舒舒服服在辦公室吹空調養腿,做了一星期文書。很快,到了周末。
李輕鷂這一周雖不出任務,活也干得扎扎實實,到周末感覺人就有些倦怠。周六早上起來后,她躺在沙發上,總覺得生活少了點什么,思索片刻,頓悟——好久沒燉湯給自己補補了。
何況她最近還傷了腿,那香濃滋補的豬蹄湯必須安排上啊。又想到陳浦最近跑動跑西,雖然他腿長,也可以以形補形嘛。
腿腳不便,李輕鷂手機下單新鮮豬蹄一只,海帶一袋。
湯燉好正好中午,李輕鷂從窗戶瞅了瞅,對面窗簾開著,大白天沒開燈,看不出有沒有人。不過她估計陳浦肯定在家,不然他能去哪里?
本想發短信叫他過來取,后來一想獻殷勤干脆全套,才符合她的作風。好在她的腳已好得七七八八,拐也扔了,便拎著一桶湯,去了對面樓。
到門口時,她還故意喘了幾聲,單手扶著樓梯,另一只手去敲門,顯得很累的樣子。
“咚咚咚。”
“咚咚咚。”
沒人應答。
李輕鷂挑眉,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陳老實也出門社交了?
又下又上,她的腳也有點累了,索性在陳浦家門口樓梯坐下,掏出手機剛想問問他野去哪里了,一個電話躥了進來。
看到來電顯示,李輕鷂的臉色淡下來,接起。
“喂,李輕鷂。”馬君鴻爽朗的聲音傳來,“明天晚上有空嗎?我過生日,請同學們聚聚。”
李輕鷂答:“不好意思,明天整天出任務,來不了。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了老同學。”
馬君鴻說:“你腳不是傷著嗎?還要出任務。”
“我的上級比較變態,叫我輕傷不下火線。”
馬君鴻知道勉強不得,但還有些不甘,似笑非笑說:“真不來啊?”他一連說了幾個同學名字,又加上了駱懷錚,說:“他們都來。”
“真來不了,你們玩開心點。”
掛了電話,李輕鷂身子往前一傾,抱住雙膝,發了一會兒呆,把保溫桶放在地上,又拿起手機,先看到馬君鴻的微信,原來他上午發了消息,她在廚房沒聽到。
上周聚會后,一桌子同學都加了微信,除了向思翎,她沒過來,李輕鷂也沒過去。
李輕鷂的手指慢慢往下滑,滑到了“錚”這個微信名。
停了幾秒鐘,她點進去,對話框一片空白。她心念一動,點進駱懷崢的朋友圈,只有幾條動態,全都是他現在創業計算機公司的介紹。李輕鷂又點進去看,果然名不見經傳,看規模也很小。
李輕鷂忽然煩躁起來,退出他的朋友圈,結果手點快了,退回聊天頁面時,一不小心點了“拍一拍”。
你拍了拍“錚”。
李輕鷂立刻點了撤回,然而對話框上方已經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錚:?
李輕鷂:不好意思,手滑點錯,沒事。
李輕鷂退出對話框,結果駱懷錚又發了條信息過來:明天老馬生日,你去嗎?
李輕鷂靜了幾秒鐘,只回兩個字:不去。
他發了個平靜的笑臉過來。
兩人誰也沒再發消息。
李輕鷂突然就沒了等待的耐心,也不想打電話發短信騷擾陳浦了,拎起保溫桶下樓。
回家后,李輕鷂盯著那一大鍋豬蹄湯,心理默默安排,早上豬蹄面,中午豬蹄飯,晚上豬蹄湯,連吃六頓,她就不信自己解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