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訶羅聽到謝娘子的話,不禁一怔,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謝娘子。
謝玉琰道:“他們二人不留在大梁,蒲使臣如何能掌控航道?”
一下子被戳中心思,蒲訶羅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要說他之前還有些搖擺,見到諫義里的商賈之后,他忽然拿定了主意。
如果不趁著李波底被抓的時候掌控航道,可能日后就沒有了機會。李波底回到三佛齊一定會與謝娘子爭斗。大梁的商船在三佛齊受阻,大梁大不了不走這條航道,轉向諫義里、占城、渤尼購入香料,再將瓷器、絲綢和茶葉也賣給這些國家。
那么受損失的就是三佛齊了。
碗都砸了,他要如何吃飯?
他被李波底那蠢蛋,欺壓了多年,李家又早就有達圖做靠山,除非想要一直這樣下去,否則只能借力將李波底除掉。
謝玉琰道:“海上不太平,大梁商賈聚在一起,已經商議好,會練出一支護衛船隊,合力維護這條商路。”
蒲訶羅眼皮又是一跳。
謝玉琰道:“大梁與三佛齊不一樣,并非只依賴海上商貿,將來航路出了差錯,三佛齊損失只會比大梁更大,不知道到時候三佛齊的達圖能不能承受這樣的結果?”
達圖承受不住,只會怪罪下面人辦事不利,蒲訶羅一樣要獲罪,相反的,少了一個李波底,但保住了兩國貿易往來,為三佛齊賺到更多銀錢,反而有功無過。
這筆賬只要算明白,蒲訶羅就知道要怎么做。
謝玉琰看向蒲訶羅:“大梁懲治與罪官勾結的三佛齊使者,對兩國來說都是一樁好事,若是齊心協力肅清海上流毒,我相信很快我們就能成為牢不可破的同盟,蒲使臣覺得是也不是?”
蒲訶羅立即明白了謝娘子的意思,沒有付出,哪里能得到回報?一起征戰過的人,關系自然也就會不一樣,大梁海上權柄更替,投奔一方可能會有風險,但等到這些人站穩腳跟,他再來示好也沒有用處。
謝娘子沒有本事,說不出這樣的話,所以他是該好好思量思量。
蒲訶羅站起身神情上多了幾分恭敬:“大娘子的話我記住了,不過我不能自己做決定,還需要回去與大家商議一番……”
謝玉琰道:“那我就等著蒲使臣的好消息了。”
蒲訶羅應聲,轉身走出了屋子,那步伐看起來干脆、利落,沒有半點的猶疑。
于媽媽走進屋子低聲道:“看來這位蒲使臣已經下定了決心。”
謝玉琰點點頭:“能在李波底眼皮底下悄悄與曹裕來往,可見早就對李波底不滿,我看了曹裕手中的賬目,蒲訶羅賣給曹裕的貨物價錢都極為公道,此人還曾在海上救下被販賣的奴仆,至少看起來比李波底良善。”
“至于為人到底如何,慢慢也就能窺其真容。”
謝玉琰知曉后世的事,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也能窺到些實情。
妖教不是一直猖獗于海上,朝廷有一次圍剿妖教的記載,只不過沒有鬧大,她沒能記住具體的時間。
前世沒有她和王晏插手,謝易芝為何沒能如愿讓徐姝入主謝家,假的謝文菁也早早就亡故,這其中是誰動了手腳,不難猜測。
淮郡王必然察覺到謝文菁身份不一般,謝承讓從中幫忙,二人聯手一起壓制了謝易芝,正因為有這樣的過往,淮郡王登基之后,才會拔擢謝承讓。
謝承讓掌家之后,即便從謝易芝手中接過海上的買賣,也不會一直用謝易芝的人,他會另外培植親信為他做事,那個人就是曹裕,她的外祖父。
曹裕私底下與蒲訶羅來往,那就不難推斷出,三佛齊的這條路是蒲訶羅幫他打通的,可見蒲訶羅有這樣的實力,拿掉李波底,他也能穩住三佛齊海上的局面。
正因為這一點,謝玉琰才會果斷向李波底下手,果然少了這二人之后,蒲訶羅作為使臣來了大梁。
只要蒲訶羅能安排好接下來的事,他們之間的合作也就能夠達成。
謝玉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
她說商賈逐利,她不需要買通誰,只要建立起來共同的利益,自然就能站在一起。
謝玉琰放下茶碗,思量著一些事。
謝承讓與淮郡王在潛邸的交情也是雙刃劍,淮郡王見識過謝承讓的狡黠,也會對他心生戒備,沒有讓他成為股肱之臣,謝承讓因此不得不韜光養晦,多年后才利用女眷與皇家攀親。
到現在,差不多所有的秘密都得到了解答。
唯有一樁……
如果淮郡王知曉了謝易芝的作為,如何能放任謝承讓繼續靠著海上的買賣中飽私囊?
謝玉琰輕輕敲擊著桌面。
除非淮郡王以為拿下妖教,一切就被徹底解決了。
就像現在一樣,只要王晏與她不繼續追查,朝廷自會認為此案已然了結,那么東家就能順理成章地登場。
那么謝承讓是何時與東家相識的呢?現在東家還會不會通過謝承讓做一些事?
于媽媽調亮了桌上的燈火,謝玉琰開始翻閱賬目,一筆筆支出的銀錢從眼前過,心里也沒斷了思量與東家有關的事。
正覺得眼睛發酸,想要抬起頭歇息一下,眼前忽然一黑,被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捂住了。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懷抱,讓謝玉琰莫名心安。
耳邊響起王晏的聲音:“昨晚睡了多久?眼睛都熬紅了。”
她輕輕眨動眼睛,睫毛從他掌心劃過,故意給他瘙癢,莫名的親近又有趣。
片刻之后,他的手緩緩拿開。
謝玉琰抬起眼睛,剛好與王晏四目相對,自然而然地,兩個人都露出了笑容。好幾天沒見面了,王晏會在這時候趕來泉州,是不放心三佛齊那邊的事,專程來給她撐腰。
明日王晏往衙門一坐,蒲訶羅辦事會更加賣力。
謝玉琰道:“這樁事處置好,海上也就暫時安穩了,我們也該回去汴京。”她有些想張娘子、欽哥、師祖和師父,想要住回他們的小院子。
王晏笑容更深了些。
“怎么?”謝玉琰看出他有話沒說。
王晏道:“大家一定歡喜,除了錚哥兒。”
謝玉琰不禁疑惑:“為何?”
王晏的目光就向院子里看去。
謝玉琰意識到什么:“錚哥兒來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