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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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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崇峻心中似有所感,遲疑著沒有挪開視線,片刻功夫那身影就完全走出來。

  那是個年輕的女子,穿著尋常的衣裙,外罩淡青色褙子,束起的領子襯得她的面容格外秀麗。

  她不經意地抬起頭,剛好與謝崇峻四目相對。

  本就明澈的目光,這一刻格外的迫人,謝崇峻沒有準備,在那注視之下,差點就別開視線。

  謝崇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定下心神后,立即皺起眉頭。

  人慣于用怒氣來遮掩懦弱,尤其是在瑣事纏身的時候。

  謝玉琰知曉這人是誰了,卻不想費神先與他說話,于是側頭意有所指地向大牢里看了看。

  果然,謝崇峻忍不住開口:“你是誰?”

  謝玉琰眼睛中一閃譏誚:“怪不得謝家會出這種事,輕賤人命,任意妄為,掌家人不能正己守道,必引戾氣入門……”

  她刻意停頓片刻:“敗家之兆。”

  謝崇峻聽著那冰冷的言語,不容置疑般篤定,如同讖語。

  她這是在詛咒謝家。

  一股怒火立即升騰而起,謝崇峻厲聲道:“口出狂言,竟敢隨口污蔑……”

  不等謝崇峻將話說完,謝玉琰道:“隨意尋個女子,充作謝家女出嫁,你可知她是誰?她是哪家的女郎?由誰撫養長大?她未吃過你謝家半粒米糧,與她面對面,甚至不相識,而她卻要為謝氏換來利益。”

  “欺瞞剛剛承受喪子之痛的張氏,無半點憐憫之情,對楊六郎這般的忠義之士,更無任何尊崇。”

  “征戰沙場,為國效命,此等大義在你眼中,是否覺得應當應分?年少身貧,就該以命相搏?留下賢名卻要為輕視他的人打開商路,換得銀錢?”

  “若是楊六郎在這里,他可會后悔當日之舉?”

  謝玉琰說著向前一步。

  “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悔意,這次是準備讓誰來頂罪?又要丟下多少銀錢息事寧人?”

  謝崇峻半句話還卡在喉嚨里,突然被一陣搶白,半晌居然說不出一個字,待他回過神時,那謝氏眼睛微垂,仿佛他是什么腌臜物,已經不愿正眼來瞧。

  “楊六郎不會后悔。”謝玉琰神情中多了肅穆。

  “因為我們都知曉,他的一腔熱血不是為了你們,我也不會允許你們用他的血肉換取金銀。”

  “閉嘴。”謝崇峻總算緩過一口氣,周圍看向他的目光委實太過灼熱,那一雙雙眼睛中滿是對他的厭惡,還有對那女子的敬佩。

  一些不會擺在明面上說的事,卻被那女子通通言明,真的假的混在一起,他百口莫辯。

  可怕的是,他們身處巡檢衙門,左右都是隸卒,那婦人說的那些,好像已經冠在謝家頭上,成了謝家的罪名。

  案子沒審,就在這些人心中成了定論,這絕對是件可怕的事。

  這一刻,謝崇峻也不用猜測這婦人的身份了。她就是那個死而復生的婦人,將楊家鬧得天翻地覆,還狂言要寫狀紙,狀告謝家的“謝氏”。

  謝玉琰淡淡地道:“你知曉我是誰了?”

  謝崇峻喉頭翻滾,他沉下臉:“當日是管事……”

  話開個頭就無法繼續,那婦人是不是說了?他要讓誰來頂罪?即便管事擔下所有過錯,與楊氏結親也不是一個管事能決定的。

  偏偏這時謝玉琰不說話了,周圍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中,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不,這不是等他開口,而是在看他的笑話。

  謝崇峻深吸一口氣,在家中時,他知曉來衙署承認過錯,必定要舍出些臉面,可讓他當著這么多人,對一個婦人賠禮……

  他也不是做不出,偏偏這婦人剛辱罵了謝家。這般出言不遜,他再向她低頭,又將謝氏一族置于何地?

  謝崇峻深吸一口氣:“我會與衙署說清楚,你并非我謝家女,從此之后也與謝家無關,謝家的錯自然由衙署懲辦,還輪不到旁人非議。”

  這是他克制后的言語,希望這婦人見好就收。

  “那我是誰?”

  輕飄飄的一句話又傳來。

  謝崇峻皺起眉頭,再去看那婦人,婦人嘴角微微翹起,好似在嘲笑他。

  謝崇峻道:“你自己都不清楚,我如何能知曉?”他聽說了,這婦人忘記了從前的事,可笑的是,現在卻來問他。

  謝玉琰道:“若非遭遇謝家和掠賣人強買,如今我正在家中,圍繞膝下、安享天倫。”

  “你……”謝崇峻胸口一悶,她竟然將這些都怪在他身上。

  不知是誰忍不住笑了一聲,然后就像是憋不住了似的,不停地從隸卒嘴里冒出來,滿是對謝崇峻的嘲笑和鄙夷。明明做錯了,卻還想壓那小娘子一頭,誰知小娘子三言兩語,就將他氣得說不出話。

  謝崇峻臉色越發晦暗,他不準備再與那婦人口舌之爭,眼下時機不對,他會改日再來衙署。

  但有句話還是要說。

  謝崇峻道:“既然你不是謝氏女,也不會上謝氏的族譜,日后在外莫要以謝家人自居……”

  “總算說對了一句話。”謝玉琰道。

  “莫要以謝家人自居。”

  清越的聲音,到了最后語調一沉,帶著十足的威懾,謝崇峻忽然覺得腿一軟,腦海中浮現起……當日他前往京城開封謝氏,送出許多禮物打點,想以謝氏旁支的身份編修族譜,最終不但沒能見到謝氏族長,還被人隔著簾子訓斥。

  “在外莫要以謝家人自居。”

  這話到現在還壓在他額頭上,每當想起就自慚形穢,總覺得矮了幾分。現在對著這婦人他說了出來。

  話出口的時候,心中異常痛快。

  卻沒想到,這婦人會復述一遍……

  撲面而來的感覺,與他記憶中的那話重合在一起。

  人不同,聲音不一樣,相似的是話語中那上位者的語調。

  不容任何人質疑的底氣,裝不出來,更學不像。

  謝玉琰繼續道:“遭人擄掠而來,又被人冒充血親,為我寫下婚書,如今真相大白,不知家鄉何處,迫害之人急于劃清界限,將我逐出家門。污濁之家,不善之門,不入也罷。從此之后,只為自己立身、立命。”

  “自我為始,開一族譜,大名府謝氏。”

  謝玉琰乜向謝崇峻。

  “為了與另一個謝家區分,我這個大名府謝氏的‘謝’,從此之后少寫一點,少那污濁、骯臟,見不得人的一點。”

  謝崇峻臉色變得鐵青。

  污濁、骯臟,見不得人的一點,這就是指著謝家的鼻子在罵。

  真被這女子喊出去,但凡有人問,為何是少一點的謝,她就會有這番說辭。

  那謝家,就真的洗不清了。

  “好!”

  不等謝崇峻發作,忽然有人喊了一聲,緊接著喝彩之音不絕于耳。

  “你。”謝崇峻跨一步上前。

  謝玉琰道:“事到如今,謝家人要跪下認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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