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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一路往那斑斕的秋色中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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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勝霖夫婦就葬在縣城北邊的一小山丘上。

  辛躍引著他們過去。

  十年的老墳了,碑上的字也不如新建時鮮艷,但看得出維護得很好。

  辛躍蹲下身去,嘀嘀咕咕道:“師弟、師弟妹,阿薇長大了,來看你們了,往后清明中元,要換人給你們燒紙嘍。”

  然后,墳前這小塊地方,就全讓給了阿薇。

  阿薇打開了食盒。

  從辛躍口中,她聽了不少父母在中州的事情,又詢問了他們口味。

  她甚至知道自己小時候最愛吃的是糯米飯,添了火腿、蠶豆、筍丁,燜足火候,只是糯米不好消化,小孩子只能吃一點兒。

  她吃不盡興,少不得癟嘴生氣,要嬤嬤們又哄又逗才好。

  現如今,食盒里裝著的都是父母愛吃的。

  阿薇一一擺出來,又點了香。

  線香裊裊,她靜靜跪了會兒,把心中翻滾的情緒都壓了回去,才輕聲細語說話。

  “爹爹、娘親。”

  “我回來了,這些年,嬤嬤把我照顧得很好。”

  “我和陸家姨母一塊,做了好多事,也把金家的冤屈都洗去了。”

  “我這次來是想接你們回京,和祖父祖母、伯父姑母他們都埋在一處,我挑了個好日子,三天之后咱們就啟程。”

  “這十年當真發生了好多事,我之后慢慢和你們講,不讓這么多人空等著。”

  “今兒就介紹介紹。”

  “那個三十出頭的是定西侯世子,陸家姨母的胞弟,你們以前在京里應該見過他。”

  “最小的那個是陸舅舅的獨子,叫陸致。”

  “還有一人……”

  阿薇說著,抬眸看向沈臨毓。

  四目相對,沈臨毓會意,忙上前來,恭謹在墳前跪下。

  “這就是我們離京那年元月,送我鯉魚花燈的那個人。”

  “就是最后掛在我窗邊的那盞,他和他父親親手做的,有緣分吧?”

  “我和他定親了。”

  “我以后想要花燈,都會有人做來給我,你們放心吧。”

  沈臨毓笑了起來。

  不是誰的兒子,不是什么郡王、居什么官位,而是,送花燈的人。

  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幼時曾跟著大哥去過太師府,讓他認識阿薇,與她之前有云片糕、花燈這樣的聯系,可以讓阿薇在向早早離世的父母介紹他時,能夠“言之有物”。

  因為,他們也曾見過那盞花燈。

  他對于他們而言,因著花燈,也能添幾分親切之感吧。

  “是,”沈臨毓珍重道,“岳父岳母,請放心吧。”

  春日的山風暖洋洋的,漫山遍野,花繁葉茂。

  這一片的杜鵑開得格外好,阿薇將一朵滿開的紅杜鵑放在墳前,笑盈盈道:“三天后,我來接你們,我們說好啦。”

  京城。

  陸念坐在院子里出神。

  前兩日請了花匠來看過,說是移植的金桂恢復得很好,到了秋天一定香飄四方。

  陸念很期待。

  阿薇去中州后,陸念的生活變得愈發簡單了。

  上午在善堂看孩子們鍛煉、認字,大孩子照看小孩子,嘰嘰喳喳、熱熱鬧鬧。

  孩子們性格雖各有不同,但都很喜歡陸念,一聲聲“夫人夫人”地喚她。

  小囡隔三差五過來。

  帶著她的小狗崽,與陸念說狗崽又學了什么本事,說想吃姐姐做的點心。

  陸念也很想。

  午后,她就在后頭院子里歇個午覺。

  春日天好,一覺睡醒,神清氣爽。

  定西侯有一次過來,見她如此,便提議道:“你不是喜歡你母親那把長搖椅嗎?我給你搬來,好不好?”

  陸念打了個哈欠:“什么東西,就該在什么地方。”

  母親的搖椅,就得在春暉園里。

  陸念自封“講究人”,講究人就是這么的有條理、有章法。

  定西侯又道:“那我給你做把新的?”

  陸念聞言,睜大眼睛看他,問:“侯府是虧空了嗎?還是您的私房錢都拿去養不知道哪里來的小娘子了?”

  定西侯被她說的話噎著了,好一通嗆,老臉通紅:“我有什么小娘子!”

  他這把歲數,還招惹小娘子,那不是禍害人嘛!

  臭老頭子了,像什么話!

  府里倒確實養著一個,但柳娘子也是陸念硬蓋在他腦袋上的。

  反正外頭已是說也說不清,柳娘子和久娘都是本分、好脾氣的人,許富德甚至跑前跑后給阿念和阿薇辦了不少事,定西侯也早“看開”了。

  但阿念明明知道他和柳娘子沒有私情,今兒非得拿這話戳他。

  果然還是提躺椅、提壞了。

  知道問題在哪兒,定西侯嘆了聲,道:“我也是想著,外頭買的,總不比我……”

  “我買一把就是了,”陸念打斷了他的話,朝天一個白眼,“一把椅子值得您親手做嗎?行行好,您不是那樣的父親,我也不是那樣的女兒。”

  她已經不是牙牙學語的小童了。

  父親親手做的那只撥浪鼓,她也想不起來是在哪一年、與他鬧得不可開交時,拿剪子劃破鼓面、扔去柴房燒火了。

  三十年的隔閡不可能盡數消散,做一對過得去的父女就差不多了。

  親手做的躺椅,她反正不躺。

  定西侯也知道她脾氣,改口道:“那還是我買吧。”

  花銀錢的事兒,陸念不反對。

  “買大些,”她提著要求,“要能躺下兩個人,以后我和阿薇一起躺。”

  阿薇在夏日回到了京城。

  他們這一趟走得并不急切匆忙,時間久了些,但人馬都不疲憊。

  小河村山上新挖了土,父母入葬,阿薇看著新立的碑,低聲道:“我們回家了。”

  待到了夜里,她躺在新的躺椅上,一面乘涼,一面和陸念說這一路故事。

  有趣的,高興的,倒霉的……

  “我想請師伯來吃喜酒,但他年紀大了,吃不消長途跋涉,那就下次再去中州時,我給他買好多酒,再做一桌子菜。”

  “他那兒也熱鬧,他愛教書,一群孩子搖頭晃腦的。”

  “他還考阿致功課,說正是念書的好時候,再抓緊些,基礎才能更牢靠。”

  “小鵪鶉不敢動彈,讓背書就背書,讓寫文章就寫文章。”

  陸念聽得哈哈大笑。

  陸致的功課在換了新書院后,的確被抓得很緊,學得也有模有樣。

  回京后,他很快又要換先生了。

  他成了李克的伴讀。

  李克離開舒華宮也有半年出頭了,他適應了外頭的生活,但同時,也對更“外頭”的內城、外城、甚至郊外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李嶸沒有一味拘著他,不管是作為繼承人,還是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開闊眼界、走出去,就不是壞事。

  陸致對京城熟悉,出遠門的經歷也只限于幼年隨父母回去探望外祖家,以及這次去了中州,但就是這些,也足夠李克問個沒完沒了了。

  問外頭,更要走外頭。

  陸致帶李克去了廣客來,又去陸念的善堂。

  七夕廟會很是熱鬧,兩位矜貴公子帶著以毛公公為首的家仆,從頭看到尾。

  街角,有人打鐵花,有人踩高蹺,不遠處傳來一陣咯咯噠。

  李克擠進去一看,才知道是有商人圍了一塊地斗雞,催著看客們下注。

  陸致趕緊把李克拉了出來:“這個不能看。”

  “為什么?”李克不解。

  “斗雞斗蛐蛐都不行,”陸致摸了摸鼻尖,“會被表姐揍。”

  李克再問,陸致就不說了。

  但好奇心極重的李克豈會放棄?

  陸致的表姐就是他的表嬸,于是隔天偷偷去尋了表叔父。

  沈臨毓聽了李克的來意,笑得不行。

  “斗雞會被怎么揍?那他確實不會告訴你。”

  “我當然知道,我還親眼所見。”

  “揍得真兇,也揍得好,教訓人的本事、沒殺過幾百只雞可做不到。”

  “你千萬別好奇,不然被教訓了,我可不會幫你。”

  “不過你可以問問陸致,雞湯香不香。”

  雞湯當然是香的。

  但不用挨揍,也一樣有雞湯喝。

  陸致想念阿薇燉的湯,但他知道,阿薇近來很忙。

  婚期定在了八月末、秋風起的時候。

  長公主興致勃勃忙前忙后,恨不能一手全操辦了,但婚事少不了新娘子。

  陸念也忙著定嫁妝,這事情上她經驗豐厚。

  “買貴的、買好的!”

  她一向就是這脾氣,在嫁妝上更是精益求精。

  畢竟她當年遠嫁,臨走前沒有別的追求,就是一味花錢。

  反正父女關系最差的時候,定西侯也不會和女兒計較銀錢,而岑氏心疼銀錢又不敢表露,陸念花得理所應當。

  尤其是那筆一次性給大慈寺交足了能供奉亡母到百歲的香火錢,正是陸念從公中敲出來的,還從陸駿那兒拿走了大筆私房。

  論花錢,陸念眼光獨到,毫不手軟。

  只是這一次,陸念花的是她自己的私房錢。

  “花他一份銀錢,豈不是真就讓他成了皇親國戚了?”

  “便宜舅舅、便宜外祖父,已經夠便宜他們的了。”

  “他們有閑錢就往善堂里送,你的婚事才不缺他們。”

  阿薇聽得直笑,只把自己的銀票一個勁兒塞給陸念。

  她現在也很有錢。

  當年姑母、父親為她備下的銀票,這些年花銷不多,可以名正言順地取。

  金家抄沒的東西都有冊子,阿薇選了一些拿回來,已經被永慶帝分出去的田地莊子,李嶸另讓人算了賬、折了一筆銀錢給她。

  與當年金家所有的肯定比不了,但阿薇做自己的私房,已經是富貴極了。

  “您替我花,”阿薇撒嬌道,“我不懂那些、買不明白,您要不想我被人騙了,就替我多買些。”

  陸念也就不和她推了。

  中秋如約而至,高大的金桂開了花。

  母女兩人坐在樹下吃月餅,看月亮,邊上,那小小的碑前,也擺了一小碟子。

  翌日,陸念和阿薇打了桂花。

  新鮮桂花收起來,做桂花酥、釀糖桂花,就像她母親在時那樣。

  這些桂花曬好后成了點心,在大喜的日子里,擺在了大案上。

  阿薇想過從定西侯府出閣,或是從善堂出閣,最后還是聽了九皇子妃的建議,從九皇子府、從她幼年的閨房中出嫁。

  因為,長輩們若是有靈,這里熟門熟路。

  幼年的院子被布置得喜氣洋洋,紅綢雙喜。

  夜里入睡時,外頭依舊明亮,整個院子掛滿了各色花燈,而她的窗前掛著一盞鯉魚燈。

  一切,就像是十幾年前,阿薇最后一次睡在這里時一樣。

  秋高氣爽。

  阿薇在震天的鞭炮聲中,坐著轎子出了觀花胡同,一路撒喜錢飴糖,轎子到了長公主府。

  她被喜娘扶下了轎,透過蓋頭下的縫隙,她看到了沈臨毓。

  好吧,只有沈臨毓的鞋子而已。

  但腳步聲告訴她,沈臨毓是高興的、雀躍的。

  待掀起蓋頭時,如她所想的,映入眼簾的臉龐全是喜悅,眸子中盡是歡愉。

  她也從沈臨毓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比她自己預想的、好像還要歡喜幾分。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曾經縈繞心間的彷徨與迷茫都已經散了。

  她去了一趟中州,她從師伯那兒聽到了許多故事,她坦然接受了不同的自己,也對之后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成親后,阿薇和沈臨毓在京中住了一月。

  九月末尾,當京中的銀杏撒下一地金黃時,沈臨毓得了旨意,以鎮撫司指揮使,代新君巡按蜀地。

  這一次出發,自是會比春時那趟走得更遠、更久。

  來送行的人不少。

  陸念依舊送到了十里亭。

  陸駿本以為大姐會萬般舍不得,沒想到陸念滿面興奮、興致勃勃和阿薇悄悄說著話。

  阿薇連連點頭:“您放心,我都記得。”

  “不會忘的,您說的這些恩人、仇人,我都記在了冊子上。”

  陸念在蜀地十多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大仇如余家,也有給予了她幫助和恩惠的人,又或者她聽說了、卻無能為力的事情,還有客死異鄉、沒能與她一道回京的兩個丫鬟。

  她這些時日里一一回想,叮囑阿薇許多。

  阿薇給她看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頭列得清清楚楚。

  “去祭拜留在那兒的兩個姐姐。”

  “同安藥行的東家是個心善的,幫您收羅周轉了好幾次藥材,我得幫他提振生意。”

  “費家這二公子和余家那幾個混賬穿一條褲子,壞事沒少干,當年怕死跑得快,我這回把他揪出來,算算賬。”

  “還有好些人,我都一個個去找,不會落下。”

  “該報恩的報恩,該報仇的報仇,一定辦得漂漂亮亮。”

  “我做事,您放心,等我回來,再細細跟你說。”

  時候不早了。

  沈臨毓喚了阿薇一聲。

  阿薇抱了抱陸念,接了韁繩翻身上馬。

  遠山楓林盡染,馬兒揚起蹄子,沿著望不到盡頭的官道,一路往那斑斕的秋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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