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有些埋怨地朝克拉爾的方向看了一眼。
  見對方似乎不太需要攙扶,司雷也松開了手,她俯身幫老人拾撿散落一地的物品——她的手提袋在剛才的碰撞中敞口飛了出去,里頭的香膏、老花鏡、名片夾和一支精致的小型鋼筆落得到處都是。
  司雷把物品一件件收回包里,轉過身,卻看見老人在鏡前補涂口紅。
  “……您的東西,都收好了,您看看。”司雷將那只精致的手提袋遞到老人手邊,臨近洗手池的地方光線明亮,她認出這手提袋的面料是舊式絲綢,織著細密的提花紋理,顯然價格不菲。
  老人沒有多看司雷一眼,只是默默接過自己的手提袋,將口紅放了進去。
  “……又是十四區人。”轉身而去的老人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喃喃,口吻中帶著某種難以掩飾的厭惡,“埃芒里亞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多十四區人。”
  司雷多少知道她是說給自己聽的,但跟這種風燭殘年的老人家,又似乎實在沒什么可計較的。
  老人走遠后,里間的克拉爾傳來一聲得救般的嘆息。
  “怎么樣?”司雷的視線又轉回到克拉爾那邊,聲音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趕上了嗎?”
  “……托你的福。”衛生間的門從里面推開,克拉爾調整著皮帶的位置,“我下午不該吃那么多的……剛才那個人呢,走啦?”
  “走了。”
  “也太快了,我還想跟她當面道個歉……”克拉爾走到洗手池前擰開了水龍頭,“她沒事吧?我看她挺弱不禁風——”
  “我只能說她看起來精神挺好的。”司雷道,“應該沒什么大礙。”
  “那就好,我還擔心——”克拉爾的視線落在鏡中,聲音忽地停了下來,“……那是什么?”
  司雷順著克拉爾的視線望去,又立刻回頭,在角落靠窗的暖氣片下面,有一個小物件正閃閃發光,看上去像是金屬質地。
  司雷隱隱覺得這東西有點兒眼熟,她快步靠近,俯身……在將它從暗處拾起的瞬間,司雷感到心臟沉墜。
  一顆切面繁復閃耀的藍寶石,被鑲嵌在一柄銀色的權杖頂端。
  ——權杖胸針。
  克拉爾也看清了司雷手中的東西:“哈……原來是福音會的人。”
  “什么會的人?”司雷握著胸針轉身,“你認得這個東西?”
  “認得,這邊有個宗教團體叫‘主賜福音會’,里面的人都會佩戴這種徽章。”克拉爾道,“這個團體算是臭名昭著吧,里面的人排外排得厲害。”
  “但剛才那個老人家根本長了一張第三區的臉,她看著都不像是本地人——”
  “對。”克拉爾點頭,“福音會的成員大部分都是第三區面孔。”
  “你說他們排外,”司雷試圖厘清這其中的邏輯,“但這里是十二區——”
  “你看我長得是像第三區人還是十二區人?”
  司雷驟然沉默,她望著克拉爾,那目光就像是今天第一次看清她的長相。
  “我也很像第三區人是吧?但我是在十二區出生,十二區長大的——你說我到底算不算十二區人?”
  見司雷沒有回答,克拉爾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反正我不是第三區的。”
  “……抱歉,我去打個電話。”司雷快步朝衛生間外的走廊走去,她取出手機撥出赫斯塔的號碼,然而對面只有忙音,無人應答。
  ——該死,為什么簡這個時候不接電話呢?
  她平時這個時候應該還沒睡。
  克拉爾很快跟了出來,在司雷不斷按下重撥的那個瞬間,她見縫插針地問了一句:“剛才那個胸針有什么問題嗎?你以前跟這些人接觸過?”
  “不是,是去年在一艘船上我們見過這個道具……情況很復雜,三言兩語講不清楚,總之必須先把這個情況告訴簡。”
  “是嗎……”克拉爾對此不置可否,“好吧,可她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司雷動作一滯:“為什么?”
  “福音會的人經常在市中心出沒,辦活動、聚餐……你們監察官以前不是老在市區活動嗎?”
  司雷仍在不斷撥打電話,同時與克拉爾一并朝頂層的角樓進發,她的注意力幾乎全在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上,某種不安的感覺緊緊抓住了她,使她無暇去思考別的問題。
  這一段通向角樓的路途似乎格外漫長。
  抵達城堡頂層的時候,她們恰好聽見幾聲遙遠的布谷鳥報時,那是城堡里某個房間的古老座鐘,每隔六小時響一次。
  克拉爾低頭看了眼時間,剛好十二點。
  兩人從頂層的樓梯口進入天臺,沿著城堡的邊沿走了一圈,四個角樓都看過了,就是不見西莫婭與佐伊的身影。
  “怎么沒人呢,是還在布朗博夫人那里排隊嗎?”克拉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手機——先前的群聊還停留在司雷那句“編大點兒”的位置,并沒有任何新消息。
  克拉爾發出了一句「我們到了,你們在哪兒」,見無人回復,又給這兩人單獨留言,然而幾分鐘過去,消息仍是未讀狀態。
  “要去找她們嗎,”克拉爾道,“不過萬一我們下去的時候,她們就從別處的樓梯間上來了呢?”
  “也可能是在布朗博夫人的房間里,所以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也來不及給我們消息。”司雷有些心不在焉,對自己說的話并不信服,她隱隱感到這兩人的失約恐怕沒那么簡單。
  夜風從遙遠之地向這個古老的城堡涌來,在這個寂靜的午夜,月光從無云的天穹灑落下來,將一切都鍍上一層靜謐而朦朧的微光。
  司雷知道,眼下有一些來客應該已經在城堡里找房間睡下了,這些人趕來布朗博夫人的宅邸并不是為了得到什么獎勵,只是來給這位略顯寂寞的老人捧個人場。也正因如此,這些人明白地告訴司雷,她們只會來一次,表明了心意,往后也就不來這城堡熬個通宵,自討苦吃了。
  那個老人家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