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片刻的沉默中,赫斯塔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
“……那么,”她低聲道,“我通過基地向母城提出的申請,我和母城的談話內容……總部那邊,比如二號辦公室,是會知道的,對嗎。”
“理論上是的。”
“只是理論上?”赫斯塔用一種輕佻的口吻說道,“所有從基地發出的信息,難道還有避開AHgAs審核的可能嗎?”
“有的,因為這里的地下基地直接與母城相連。”終端回答,“因此,如果你說服母城——或母城認為有必要對基地中樞進行屏蔽,那么AHgAs就無法獲悉其溝通內容。母城的指令將優先于AHgAs,高于總部辦公室。”
“那也只是無法得到具體內容罷了,”赫斯塔道,“AHgAs仍然會知道,有什么人在基地內部與母城進行了一場加密通話。”
“是的。”
“你和總部有直接的聯系嗎?”
“如果你需要與任何辦公室聯系,我可以為你——”
“不是……”赫斯塔思忖了一會兒,“我的意思是,總部可以從你這里獲取實時的信息么,反過來,你會主動和總部的人聯系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什么情況下會?”
終端也同樣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顯然調用了它更多的資源——此刻它的呼吸光圈變得更加明亮,其起伏的速度也更加緩慢。
“我想你在問,基地中樞是否獨立于6間AHgAs辦公室。”終端的運動又恢復了正常,“是的,本基地在運營與管理上并不受任何一間辦公室制約,我們與6間辦公室同屬AHgAs,彼此間并無從屬關系。
“因此,通常情況下,我與總部之間并不存在數據往來,但是,一旦監測到可能的安全事故,我將向對應辦公室主動預警,若事態上升為惡性事件,辦公室可依據條例,調取基地的原始日志。
“除此以外,還存在三類主動聯絡:跨區域的基地聯動與必要資源統籌、基地內法定人數長期不足,或是出現了因當地法規變更、外部混亂等因素導致的合規檢驗。”
赫斯塔目光微垂:“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出現危險情況,你不會向任何辦公室發起通訊,她們也沒有權利要求你給到數據?”
“是的。”
赫斯塔繼續朝基地的更深處走去,在這一長段的漫步中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赫斯塔在某個過道忽然停下腳步。
“……不同的預備役基地,地下結構難道也是一樣的嗎?”赫斯塔輕聲問。
“通常是的,除非基地的管理者認為有必要做出改動。”
墻面的終端靜默了片刻,然而,隨著赫斯塔長久的沉默,它忽然再度變得明亮,連帶著附近的墻面也像是泛起了朦朧的光暈漣漪。
片刻后,終端用一種人類般的、帶著不確定的口吻開口:“這讓你回想起在譚伊地下基地初次遭遇螯合物的情景了嗎?”
“是啊。”赫斯塔低聲道,“好多年了。”
“你現在的情緒怎么樣?”
赫斯塔瞳仁微轉,輕蔑地看了終端一眼,而后又收回了目光:“每一座地下基地都有一個中樞,是嗎?”
“是的。”
“但其他地方都是集中式的,分布式中樞你是獨一份,嗯?”
“是的。”
“為什么,”赫斯塔輕聲道,“這豈不是說,如果再有螯合物逃出了囚室,只有你這兒的預備役和工作人員是安全的?”
“改建是一個大工程,只有這里的條件得天獨厚——”
赫斯塔再次打斷了終端的話:“和母城相連?”
“是的。”
赫斯塔繼續朝前走,來到一處繼續向下的電梯入口,她按下電梯按鍵,再次開口:“母城的人通常欣賞什么樣的水銀針?”
“從架構的層面講,母城對水銀針沒有偏好。”
“那么你有嗎?”
終端再次陷入了沉默,呼吸緩慢到近乎凝固,赫斯塔等了一會兒,以為它卡住了,伸出中指和食指在圓圈的界面附近敲了敲:“……嘿,還在嗎?”
“在。”終端回答,“我在思考。”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赫斯塔的聲音中帶著些許調侃,“要思考這么久?”
“我想,人類擁有偏好,是因為你們的時間、精力、注意力……乃至生命都十分有限,因此,你們必須在無限的可能性中選擇一部分想要靠近的事物。
“喜歡這種聲音,抗拒某種氣味,喜歡這本書,不喜歡那部電影……在本質上,或許這是人類為自己有限存在而制定的某種策略。
“但我沒有這樣的限制,我不需要在兩種輸入間做出取舍,也不需要在兩段時間中做出抉擇,我不會因為成本過高而放棄接近某個對象,因此,從同樣的本質出發,我并不具備‘偏好’的本能。
“所以,是的,我對水銀針沒有偏好,但——”
“你之前說——”赫斯塔剛打斷終端的話,就聽見對方句尾有個轉折詞,她硬生生收回自己的問題,又接著道,“你繼續。”
“但我確實會優先處理一部分水銀針的信息。”
赫斯塔等了一會兒,見對方并沒有繼續說下去,又追問道:“什么樣的水銀針?”
“那些讓我不得不變得更復雜的人。”終端停頓片刻,“這樣的人,讓我從‘工具’向‘存在’的方向靠近。”
電梯就在這時打開了門,赫斯塔踏入轎廂,余光留意著墻面上的終端——它流暢地溢出了墻體的邊界,貼著電梯的金屬層向內部游動,最終停在了電梯內的鏡面上。
“那么,”赫斯塔再次開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解,我還是會走2號辦公室的途徑做這次申請。”
“好的,在什么時候?需要我幫忙嗎?”
“就現在。”赫斯塔道,“你覺得她們會多久響應?”
“通常很快。”
臨近八點半,孩子們已經走到了此次徒步路線的盡頭。大家分散著坐在臨河的石階上,手里拿著由組織者下發的肉卷和沙拉盒。
十一跟著另外幾個孩子一起去圍觀河邊的夜釣者了,琪琪抱著晚餐,左顧右盼,忽然發現尤加利也一個人,她雙手抱膝,坐在遠離河岸的石雕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