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才想辯解對方大概是認錯人了,但又隱隱覺得法恩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似乎是在哪里聽過。直到數月前梅郡的驚魂一夜忽然在她腦海中回閃,一張微笑的臉不經意地浮現——
「我叫法恩,跟我走一趟吧,有人找你很久了。」
赫斯塔驟然憶起一切:法恩,那個曾在梅郡出現過的水銀針……
“法恩推薦我來給你們當顧問?”
“對啊。”向寒山答道,“她是我們之前的顧問,不過最近她好像工作有些變化,所以不能再和我們一塊兒活動了。”
赫斯塔沉默了一會兒,“林驕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
“哈,她怎么和你說的?”
“她只是邀請我來做個分享,”赫斯塔望著向寒山手里的文稿,“說要提前寫好提綱,這樣她可以拿著去和別的社員商量——”
“這很合理,”向寒山雙手枕于腦后,“先給你一個門檻,讓你自己努力跨過去,這不是更有參與感嗎。要是上來就白給你一個顧問,說不定你嫌累不干呢。”
赫斯塔這才后知后覺地回想起她與林驕的相遇——如今再看,也許當初的相遇也并非全然湊巧……
“……那你又為什么要把這些告訴我,”赫斯塔重新盤腿,完全轉向眼前人,“你不是你們社團的名譽主席嗎。”
“你遲早會知道的啦。”向寒山答道,“瞞也沒用。”
赫斯塔發出一聲耐人尋味的低吟,目光看向遠處,若有所思。
一旁向寒山有些在意地朝她看過來,隔著墨鏡,她打量著赫斯塔的表情,終還是有些心虛地坐起身,“……你不會因為我說破了這一層,就真的不來了吧。”
“來啊。”赫斯塔看向她,“我提綱都打好了,為什么不來。”
向寒山笑了兩聲,又重新躺下,“這就對了!”
“……但顧問還是免了,我的身份也不太方便。”
“沒事,”向寒山并不在意,“你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反正后面林驕肯定有辦法把你搞來當顧問的。”
這下輪到赫斯塔開始發笑——她顯然不太可能在這種時候給任何社團做顧問,尤其這個位置還和另一個水銀針有關系。上次與俞雪琨談話時,俞雪琨就曾有意點她“忘不掉自己水銀針的身份”。不論林驕和向寒山的社團具體是干什么的,既然涉及到野外求生,她也傾向于主動避嫌,以免又觸發什么奇怪的扣分點……
赫斯塔望著遠處,“你好像很有把握嘛。”
“還行,主要是,所有林驕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向寒山輕聲道,她停了一會兒,忽然看向赫斯塔,“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向寒山的目光忽然透露出幾分狡黠,她笑著往赫斯塔身旁挪了寸許,“因為她永遠是故事主角——你能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赫斯塔認真想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有些人生來就是拿主角劇本的,”向寒山嘆息般地笑了笑,“就像一個游戲里總有一部分人是玩家,而另一部分人是NPC。不管你現在是什么想法,愿不愿意……當主角拿著劇本把劇情推進到你這里,你既定的命運就開始了——你什么也改變不了,直到那段屬于你的劇情結束,你才能重獲自由。”
聽著這段玄之又玄的解釋,赫斯塔稍稍顰眉。
她思索片刻,反而開始好奇起來,“……但萬一我也是主角呢。”
“……你覺得你是嗎?”
“不像?”
向寒山再次起身,認真看向赫斯塔,“哎,別說,你這個頭發還真有點天選之人的意思……”
“你是怎么看出誰是主角的?”
這個問題著實擊中了向寒山的趣味,她甚至忍不住輕笑起來,“你真想知道?”
“嗯。”
“其實很好認,你只要把自己想象成創作者……”向寒山比起眼睛,兩手緩緩浮升,“想象你作為一個造物主,會如何對待你心愛的角色……”
片刻后,向寒山睜開眼睛,看向赫斯塔,“你有什么想法沒有?”
赫斯塔還是搖了搖頭。
“嗐,那我直說了,我反正總結了三條標準。”
向寒山伸出三根手指。
“首先,她的遭遇往往和天氣息息相關。比方說,她頹喪時天上會落雨,憤怒時海面會有風暴,要是碰上內心掙扎,那少不了一陣電閃雷鳴——總之她的一言一行都落在造物者眼中,天地間一切風雨雷電、一切光影……都時刻為她準備著。
“其次,她的人生肯定邏輯特別清晰,因果極其明確。普通人不會這樣的,因為大部分造物者都懶得在不重要的人物身上花費時間……只有一小部分人,你能在她們身上清晰地感受到她們經歷過的重要時刻,因為,每一個這樣的時刻,都會在她們身上留下痕跡——因為她們是造物主最鐘愛的作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向寒山凝視著赫斯塔的眼睛,用一種吟唱般的腔調輕聲低語,“每一次,命運但凡從她那里拿走了些什么,事后必定會給予她百倍千倍的補償——她得到的,永遠會比她失去的要多……當然,當事人自己可能不會認同這個衡量,但旁觀的讀者和觀眾會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
向寒山的描述暫告一段落,她意猶未盡地回味著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描述,這些始終氤氳在她心間的念頭,今日終于被她組織成具體的語言說了出來。她忽然有些遺憾自己沒有在開口前先按下錄音——只怕等到她重新回到桌前提筆的時候,寫下的東西已不會再像剛才表達得那么自然。
“你感覺怎么樣?”她看向赫斯塔,“你有在身邊發現過這樣的人嗎?”
“嗯,”赫斯塔雙目微垂,“怎么說呢……”
“我相信你肯定也見過,”向寒山望著前方,“這種人生當然很好啦,瑰麗,激蕩……多半也是無悔的,但代價也沉重。”
“你是說她們仍然失去了一些東西?”
“不,我是說,她們幾乎失去了所有東西,”向寒山輕聲道,“因為所有的主角都是造物者用以表達自身的提線木偶……唯有配角,擁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