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清眼前人的面孔時,黎各與司雷的表情都變得凝重——如司雷方才所料,這里坐滿了曾經的死者,他們衣著整潔,神情自然,像是故友一樣親切地迎上來。
“黎各女士,司雷警官!”一個年輕人微笑著朝兩人打了招呼,“啊,古斯塔夫!你回來了!”
這個聲音讓古斯塔夫為之顫栗,他抬起頭,只覺渾身僵硬。
“你到哪兒去了,怎么受了這么嚴重的傷!?”迪特里希快步上前,“傷到眼睛了嗎——”
迪特里希話還沒有說完,古斯塔夫已經猛地將他推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餐廳中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那兩個在此待守的政府營救人員。
古斯塔夫踉踉蹌蹌地朝后退,盡管他的視力已經無法辨認出三米開外的細節,但他幾乎立刻就認出了迪特里希的聲音。古斯塔夫草草掃了一眼此刻的畢肖普餐廳,盡管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但從他們呼喚自己的聲音里,他至少聽見了布理和艾希禮……
“古斯塔夫,”司雷連忙抓住了他的手腕,“別慌,冷靜一點,千葉剛才說過我們可以在這里等到——”
“他們都是假的,司雷警官!!”古斯塔夫尖叫起來,“他們都是假的!!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絕不能待!!”
“你先冷靜下來——”
陷入恐懼的古斯塔夫仿佛突然間多了許多力氣,他奮力掙脫,很快就甩開了司雷的手,逃命似的往外跑,司雷旋即追著古斯塔夫而去。
黎各站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她迅速調轉輪椅方向,推著赫斯塔跑出門外——司雷已經在十幾米開外。
“你瘋了司雷!回來!”黎各厲聲疾呼,“千葉剛說的別亂跑,你到底聽到沒有?”
奔跑中的司雷稍稍放慢腳步,她回過頭,“別擔心我,你帶赫斯塔在這兒等著!”
在晦暗無燈的走廊里,窗外不時閃過的探照燈顯得格外明亮,每當有光柱掃過附近的窗與海面,古斯塔夫就像一只撲火的飛蛾,他沖到窗前用盡全力拍打玻璃窗,夾著哭腔大聲求救。
司雷追得力不從心,鎮定的藥效仍在持續,她每隔一段距離就要停下大口喘息。
“古斯塔夫……停下……你已經……走得太遠了……”
“有救援來了!司雷警官,你看天上!有直升機!”
司雷抬起頭,見古斯塔夫半個身體已經翻出窗外,他一手扒著窗臺,另一只手朝著天空振臂揮舞,雨絲從窗口涌入,古斯塔夫向高處吶喊,每一句都被海風淹沒。
“回來……”司雷站起身,繼續朝古斯塔夫的方向靠近,她放緩了動作,深怕自己的舉動嚇到對方,然而就在她即將抓住古斯塔夫的時候,對方突然松開了手,徹底站去了窗外。
司雷沖到窗邊,探身而望——就在離窗口一兩步的位置,古斯塔夫斜斜地貼靠在船體上,腳踩著大約三四厘米那么寬的外沿,一點一點地朝船頭移動。
盡管雨勢已經小了許多,但海上的浪涌仍在。
“古斯塔夫!”司雷也將半個身體翻出窗外,她朝著古斯塔夫伸手,“把手給我!”
古斯塔夫目光始終望著夜空,臉上是歡欣的笑臉,他注視著盤旋的巡查機,對其它一切都置若罔聞。
司雷有些擔心地往下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幕令她怔住了——數不清的士兵正從船只的各個方向登船,他們每一個人都荷槍實彈,士兵像黑色的風暴向船體內部涌入,儼然是一場井然有序的軍事行動。
這些人都是哪里來的……他們也是救援隊的嗎?
突然,一梭子彈打在了司雷與古斯塔夫之間的船板上,司雷本能地往一旁閃躲,而后立即朝著子彈的來處看去:一架懸于她頭頂的直升機不知何時打開了側門,伸出一臺機槍的槍口。
——這是什么救援隊……為什么朝普通乘客射擊!?
“古斯塔夫!”司雷大喊了一聲,“你還在嗎!”
“……在,”古斯塔夫的聲音再次覆上哭腔,“救救我……”
“把手給我!”司雷左手抱著窗框,飛快地朝外翻身,她竭盡所能將自己的身體拉至極限,試圖去抓古斯塔夫的手,然而兩人之間,始終還差一段距離。
“再往回走一點!走一點就好!我會拉住你的!”
“我錯了,司雷警官,我知道,我有罪……”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先把手給我,別的什么也別想!”
“……但我真的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每次做那些的任務……都是因為知道是試煉,所以才敢動手的……我真的,我沒告訴過別人……你相信我嗎,你能相信我嗎,司雷警官?”
“我信!”司雷再次朝古斯塔夫伸手,“聽我說,什么也別想,先把手給我!”
古斯塔夫嘗試著壓下哽咽,他慢慢挪動腳步,朝著司雷靠近,兩人的指尖幾乎就要碰到一起,司雷全神貫注地望著眼前的這只手,仿佛時間都變慢了,海上的噪音也在遠去——直到一片刺眼的火星再次潑灑。
這一次的子彈從地面甲板射來,起初有三枚同時射穿了古斯塔夫的左右肩和下腹,緊接著,又一枚從他的右頰貫穿而過,在他左顳葉的位置留下一點血花。古斯塔夫似乎還沒來得及感到痛苦,那只僅剩的眼睛就黯淡下去。
尸體的臉上帶著一些不可置信,甚至是一些好奇,緊接著,它緩緩朝外側傾斜,迅速跌落。
司雷愣在原地。
又一梭子彈朝司雷的方向射擊,司雷感到有人從身后將自己提起,一躍飛到空中。她望著仍在下落的古斯塔夫。這個年輕人的尸體直挺挺地落在甲板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沉悶撞擊,黑色的血從他身下蔓延,幾個士兵朝他圍攏過去。
緊接著,司雷也開始向下墜落。
“吸一口氣!”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
司雷照做了。
下一刻,冰冷的海水淹沒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