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一個人站在安娜書房外的過道上,短暫地失神。在這個寂靜昏暗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間,赫斯塔腦海中浮現出許多混沌的影像阿爾薇拉的眼睛映在烈火熊熊的羅昂宮之上,她聽見不可能存在于海上的鳥鳴與叢林的風,聽見索菲的笑和夜晚壁爐嗶剝燃燒的聲音 一切都變得可疑起來,就連此刻置身的狹窄走廊都像極了那個下著雨的下午,赫斯塔覺得天地又開始倒懸,但她只是閉上了眼睛,左手輕輕扶住了額頭。
不遠處,黎各覺察到赫斯塔的異樣,連忙把懷里的貓放了下來。
“簡,你還好嗎”
赫斯塔緊緊抓住了黎各伸來的手臂,就像溺水著抓著一根突然出現的樹枝。黎各感受到赫斯塔的身體已經有些失衡,她掙開赫斯塔,從身后托住了對方的背。
不遠處的白貓安靜地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幕。
大約半小時后,赫斯塔又重新坐回了輪椅。在恢復了意識的清明之后,她情緒變得有些低落這么長時間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遭遇一些輕微癥狀。將那對姐妹關起來果然是對的,昨晚的失控也是出現在離開她們倆的房間之后。
赫斯塔眉頭緊皺,這令她感到無法理解。
黎各給她遞來一包軟糖,她沒有接。
“司雷那邊怎么辦,”黎各望著她,“要不要托人去找找她”
“一會兒我問問千葉小姐吧,”赫斯塔拿熱水袋捂著腦袋,低聲回答,“我感覺她應該沒事。”
“為什么。”
“說不好,就是個感覺。”赫斯塔仰頭靠在輪椅上,她閉著眼睛,“安娜那邊不會拿她怎么樣,剩下的人沒理由要對付她。她這段時間一直在追蹤船上的命案,不是還查出了挺多線索嗎”
黎各拖著一個鐵架站到赫斯塔身后,她重新接過熱水袋,用繩子將它系在鐵架上。赫斯塔解放了左手,有些疲倦地看著她,“謝謝。”
“頭還痛嗎。”
“有點。”
“你這毛病怎么越來越多了,我給你按一按會更好嗎。”
“不知道”
黎各移開熱水袋,她十指沒入赫斯塔的紅發,輕輕揉按。赫斯塔呼出一口漫長的吐息,皺起的眉頭慢慢松開。
“我看了一下你的藥,治的病挺雜,三環類、他汀類、甚至還有一些抗癲癇的藥物你是得了什么病”
“都算不上是病,實質上就是部分腦區會偶爾產生一些異常放電,”赫斯塔低聲道,“藥都是慢慢試出來的,有些能減輕癥狀,有些不能,最后就留了一批副作用比較低的”
“這不兒戲嗎。”
“都是這樣的”赫斯塔低聲到,“目前沒有器質性病變,她們傾向認為這是心因性的疾病,也許將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自己好了至少醫生是這么和我說的。”
“聽起來是瓦倫蒂小姐專業對口的事。”
“她們幫不了我。”赫斯塔半睜了眼,“我不可能把什么都和她們說,而且我也不喜歡她們一些先入為主的觀念”
“你說誰”
“名字我一個都記不起來了,這次她們派了四個治療師給我”赫斯塔低聲道,“但我知道她們是怎么想的,她們覺得我內心深處懷有一些愧疚,畢竟在刺殺者一案里遇害的死者們死狀都太慘烈,更何況之后還有一些別的悲劇。”
赫斯塔沉吟片刻。
“但有些事情她們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
“那你心里到底愧疚嗎”黎各問得直截了當。
赫斯塔仰面望向黎各“你知道羅杰有個漂亮情人嗎,不僅臉蛋好看,而且很會唱歌”
“我怎么會知道這種事。”
“羅杰一死,那個人就自殺了。”赫斯塔望著黎各的眼睛,“如果你當年殺了羅杰,說不定也有幾個情人要跟他一起死的那你會愧疚嗎”
“你不會就不會”黎各的拇指用力地按在赫斯塔的頭皮上,“犯不著說這種話來惡心我。”
“我可不能直接說不會,”赫斯塔恢復了姿勢,“治療師會把這認為是一種防御機制,我否認是因為我不敢面對,然后她們就要說了,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是意識到問題的存在”
黎各笑出了聲,“你嘴皮子就是那時候磨出來的是嗎”
“那確實是學到了很多”
黎各的指腹滑到赫斯塔的后腦,忽然摸到了一處疤痕,她撥開發絲,看見一道縫合留下的印記,皮肉固然已經長好,但疤痕依然鮮明。
“你后腦怎么禿了一塊,”黎各仔細端詳,“誰這么有能耐,能繞到這個位置給你來一下”
赫斯塔沒有立刻回答,她輕描淡寫地推開了黎各的手,“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這還能不小心你怎么不小心的。”
“路沒走穩,后腦勺著地,撞在一個大鐵棒子上了。”
黎各若有所思,“看起來挺危險的。”
“是啊,當時怕有顱內出血,一連做了好多個檢查”赫斯塔揉了揉自己后腦,直到頭發再次將那道疤痕遮住,“我好了,黎各,頭不疼了。”
“睡一會兒嗎”
“好。”
黎各看著赫斯塔躺下,自己拉了張椅子坐在她的床頭。
赫斯塔側著頭,沒有閉眼,一直望著黎各,過了一會兒,她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黎各握住了。
“你有沒有哪一刻懷疑過”赫斯塔喃喃道,“世界上,可能真的存在某種命運”
“什么樣的命運”
“一種你想親手結束的命運,”赫斯塔半閉了眼睛,“你忍受它,忍受許久,有一天,你終于知道自己可以給它畫上休止符,你知道,一個里程碑在等待你,跨過它,過去的將永遠過去所以你用盡全力,去接近,去抵達”
黎各從椅子上起身,但仍握著赫斯塔的手。她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這樣就能離赫斯塔更近。
“然后呢,”黎各輕聲問,“它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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