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雷隱隱覺得有些耳熟,她望著那個被斬下的頭顱,一時間有些茫然。
“那不是昨晚發言的那個孩子嗎。”安娜的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是他嗎?”
司雷終于想了起來。
是的,是那個孩子。
盡管噴涌而出的血仍是新鮮的,但死去的迪特里希五官已與活著的時候不同。他的眼口鼻都微妙地扭曲著,像一條神情呆滯的魚。幾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徑直從舞臺上翻跳而下,他們有人大聲哭泣,有人喊著“不”,幾人悲痛欲絕地跪在迪特里希的腦袋前,傷心地喊著他的名字。
赫斯塔看了他們一眼,目光便轉向一旁血跡。頭顱從舞臺方向滾落,一路都是濺落的血痕。她沿著帶血的道路緩步向前,直到黎各拉住了她的手臂。
“簡,不要亂動!兇手可能還在什么地方虎視眈眈——”
“我覺得不會……”
“但你怎么確定?”
赫斯塔望向血跡盡頭,她當然不能確定,但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今晚的殺戮已經結束了——在羅博格里耶的演講末尾,突如其來的鮮血澆透了他的上半身;一顆滾落的頭顱當著所有人的面從舞臺一路跌落下;與此同時,觀眾在突如其來的樂聲里嚇得到處亂竄……
赫斯塔有些感嘆,去年在火車站與老警督正面遭遇的時候,她也考慮過要不要使用一些音樂,畢竟一段恰如其分的音樂總是能夠輕易將恐懼效果烘托至最大限度。
但艾娃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太過緊迫,她實在沒有精力去顧及這些細枝末節,所以權衡之后,赫斯塔還是選擇了最穩妥的方式,以免留下破綻。
未曾想,今天竟然在這里親眼目睹了一場幾乎完全貼合她先前預想的謀殺。
“……就是,感覺。”赫斯塔輕聲回答,她指了指前路,“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嗎?”
兩人一路來到舞臺側面,那里有一個半人高的滾輪裝置,上面貼著“閑人勿碰”字樣。
血跡到滾輪的把手底下就斷了,從濺落的血點來看,迪特里希的腦袋是被人從高處直接砸落,然后一路滾下了臺。
赫斯塔猶豫了一會兒,握住了滾輪把手。
“……你干什么?”
赫斯塔擰緊眉頭,用力將把手向下壓,很快,這個滾輪開始自己轉動,赫斯塔松手后退,開始觀察四周的變化,直到她聽見觀眾席上傳來驚呼。
赫斯塔聞聲從舞臺側面走出,順著人們的目光回望舞臺背景,一張巨大的卷簾幕布從空中緩緩垂落展開。
起初人們看見地面,一些植被、巖石裝點著荒蕪的大地,緊接著是大海,當幕布展開至1/3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了兩只腳——那是畫面上亞雷克的腳。
司雷已經認出了這幅畫,昨晚她在硬石酒吧看過一摸一樣的,只不過那是副木版畫,而這幅則被印在畫布上充當舞臺背景。
“誰在動演出裝置!”布理厲聲道。
赫斯塔已經同黎各一道走下舞臺,對于眼前的一切她有些失望,然而正當她重新走回觀眾席的時候,她發現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人們望向舞臺方向,仿佛看見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于是赫斯塔再次回頭。
一具渾身赤裸的無頭男尸被固定在亞雷克的心口,與畫面中的亞雷克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他附近的畫布沾滿血污,在畫布的右上角,原本印著的那行“亞雷克的誕生”已被人涂抹,景象毛骨悚然。
赫斯塔瞇起眼睛。
“偽神的……誕生。”
半小時后,所有與案件有關的乘客都神情郁郁地坐在了畢肖普餐廳,等候司雷的單獨問話。
羅博格里耶已經換了身衣服,所有的荊棘僧侶都圍坐在他的身邊。有些人的眼眶是紅的,而另一些,譬如布理,則相當煩躁。
布理一個人站在畢肖普餐廳的固定電話前,每隔幾分鐘就撥出一個電話,然而另一頭始終沒有人接聽。
升明號這樣的游輪上通常不設警察,但有警衛,一旦發生暴力事件,在船只抵達港口以前,船長有權力對不法乘客實行監禁。
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刻,船長本人失聯了。
在連續撥打了十幾個電話之后,布理狠狠把聽筒摔在座機上,惱火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還是打不通。”他有些喪氣地看向羅博格里耶,“您有其他的聯系方式嗎?”
羅博格里耶沒有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肯定和那個紅頭發的脫不了干系!”布理捏緊了拳頭,“不然她怎么知道背景畫里有尸體?”
羅博格里耶抬頭望向二層那扇緊閉的門,赫斯塔已經進去十多分鐘了,仍然沒有出來。
“冷靜。”羅博格里耶閉上了眼睛,“我已經叫人去船長室了,先等等。”
房間里,司雷與赫斯塔相對而坐,一支塑料外殼的圓珠筆在她指尖快速旋轉,“所以你到底是為什么要去碰那個裝置?”
“我已經說過了……”赫斯塔疲憊地捏了捏鼻梁,“血跡是在那個地方斷的,剛好那里又有個……把手。你也看過了現場,那個角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兇手想做什么……”
“你是指‘用迪特里希的頭去砸動裝置’嗎?”
“對……我已經重復好幾遍了,警官。”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到底說了什么?”司雷望著赫斯塔,“你好端端地坐在觀眾席上,突然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滾過來,你在根本不知道行兇者是否還在附近的情況下,一個人跑向血跡的源頭——”
“不是一個人……”赫斯塔小聲糾正,“黎各她……”
“然后拉下了一個演出裝置!”司雷強行說完了自己的話,“而且還是因為,你認為‘兇手可能是想這么做但是失敗了’——那請你回答我,如果你和兇手沒有瓜葛,你為什么要順著行兇者的思路行動?”
“我……”赫斯塔一時語塞,她突然意識到司雷的邏輯顯然是對的。
為什么要拉下那個裝置?
赫斯塔仰面靠在椅背上,她閉著眼睛,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沒想太多……”赫斯塔低聲道,“我只是覺得……不夠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