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赫斯塔一下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推門就要往外走。
“要去哪兒?馬上要吃飯了喔。”母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去找老查理,媽媽,”赫斯塔答道,“今天是‘補給日’,我去他那兒看看有沒有新玩意。”
年輕的母親笑了一聲,“先吃飯吧?”
“不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赫斯塔說著,已經跑了出去。
她的家就在老查理商店的后院。穿過倉庫,前面就是老查理的店面。果然,老查理叼著煙斗,正在用一塊干凈的白棉布擦他的火器步槍。
老查理個頭很矮,佝僂著背,他一只眼睛瞎了,據說是年輕時獵鳥,不慎被走火的霰彈槍傷到的。
老人一見赫斯塔,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沒膽子來。”
“我有!”
“哈哈哈哈哈,你有個屁!”老查理大笑著從自己亂糟糟的鋪子上抽出一本書,“拿了這個趕緊回家,別耽誤我干正事。”
赫斯塔接了書一看——正是埃德加黑暗故事集·下。
“可我要的是一個玻璃鐘罩!”赫斯塔大聲說。
“去他媽的玻璃鐘罩,這地方哪有這么金貴的東西,扒拉一下就碎個稀巴爛。”
“可你之前說有辦法——”
“喏。”老查理把手里的步槍推到赫斯塔面前,“你要真想要什么東西,就自己去打,曉得嗎?”
“那走,”赫斯塔抱著槍看了看,“我們現在就去。”
在短鳴巷,每個月都有至少一天的“補給日”。
從前赫斯塔并不明白什么是“補給日”,她只知道,每隔十幾二十天,老查理就會早早出發,一個人帶著槍,牽著馬,往南走十幾里路。
等到入夜,他會連人帶馬,駝一大批物資回來。
他不能保證每次駝回的東西都是眼下必需的,但這些東西總是很少見,而且及其有用。
稍微大一些以后,赫斯塔才知道所謂的“補給”并不是誰悄悄送給老查理,而是他想辦法截獲的。
每個月,外面都有些來歷不明的飛機往短鳴巷附近的荒野投放物資,有些是槍械,有些是罐頭。
這些飛機會在臨近投放地點的時候將物資連同降落傘一同拋下,如果能提前知曉投放地點,那么老查理就能在附近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通常是某處山頂上——做好埋伏。
當被投放的物資箱帶著初始速度開始呈拋物線滑翔降落,他就立刻用子彈打斷降落傘的繩索。
在高空失去平衡的物資箱大都會飛快墜落,老查理在山頂大致記下它們的位置,等確認安全之后,就去撿漏。
雖然這種辦法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奏效,有時是因為打不中,有時是因為對方循著槍聲摸了過來。
但大部分情況下,他都能順利得手,因為投放地點為了隱蔽總是選擇短鳴巷附近的密林,拿貨的人并不總是敢于深入林間——就為了那么一兩箱狀況外的物資,冒這種險不值當。
“每種槍的彈夾都不一樣,你得自己觀察。”
老查理把赫斯塔抱在懷里,手把手教她放槍。
“像這種,你得握著彈夾,從前頭卡進去,不能直上直下。
“上膛的時候,很多人老習慣用自己的優勢手——也就是板機手,來拉這個栓,這是不對的。”
老查理抓著赫斯塔的左手,將它從槍的下方繞到步槍右側,來了個左手上膛。
“不管什么時候,你的板機指都不能離扳機太遠。懂嗎?這樣你才能一直維持有效的攻擊姿勢。”
赫斯塔沉默點頭。
“那現在,把你的手指放在扳機外側,槍托頂著肩,身體重心要稍微往前靠一點——做好迎接后坐力。”
老查理抓住赫斯塔的腦袋,往槍托上按,“臉,緊緊貼在槍托上。然后,找到準星。”
“……看哪個?”赫斯塔問道。
“看前瞄,永遠用前瞄對準靶子,后瞄是給你當參照的,看你有沒有把槍端平。”
說著,老查理突然拍了赫斯塔的肩膀一下。
“我剛說什么了,槍托牢牢頂著肩!不然按下扳機,你的肩膀非被撞斷不可!”
赫斯塔立刻照做了。
遠處的天空隱隱傳來飛機的聲響,赫斯塔已經能看見黑色的小點慢慢朝自己的方向靠近。
“最后一點,你一定要記著。”老人聲音沙啞,“一定、一定要記著。”
“嗯?”
“絕對不要在危險的地方開搶,”
“那遇到危險的時候……怎么做?”
“跑,跑得遠遠的,讓那些跑得比你慢的人替你送死,”老查理拉著臉,“絕不能讓自己落到只能獨自對敵的境地,懂嗎?”
老查理的聲音變得朦朧起來。
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沉重,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閃電,驟然落下的雷雨打在她的臉上——她和老查理又回到了商鋪的后院。
老查理一把拎著她的后領,正奮力趟過已經沒過膝蓋的雨水,要帶她離開。
天地又變回了深藍色的,只有在閃電的瞬間才突然變得一片白亮。
磅礴的大雨被風拍在身上幾乎是痛的,赫斯塔意識到了什么,想要竭力掙開老查理的手。
“你要——你要帶我去哪兒!”
“離開這兒!”
“不!媽媽……媽媽還沒有回來——”
老查理的聲音和驚雷同時響起,“她不會再回來了!
“我當初就不該救你們……她的腦子是徹底銹住了,這輩子都記不住教訓——小崽子,你聽著,她不要你了!你也給我滾出短鳴巷——”
老查理把赫斯塔綁在了馬上。
雨夜,他帶著赫斯塔一路向北狂奔,馬蹄一夜未停,拂曉時,老人把赫斯塔扔在路邊,他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丟給她一包罐頭。
“下次我再看到你,就宰了你——”
老查理坐在馬上,調轉了馬頭。
“想活命就往北走……一直往北,去塞文山,永遠都別再回來!”
赫斯塔驟然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靜謐而平和,月光透過窗,灑落在她床前的地板上。
赫斯塔深深呼吸,牙關微顫,她單手撐著床坐起身。
枕頭已經被浸濕,她的臉上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