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時辰前,在景嵐棲身洞穴外十五里處,蒙猛達取出墨汀風給他的易容水,一仰脖喝了下去,很快,小胖子就在丁鶴染眼前變成了一副鐵骨錚錚的硬漢模樣。
“丁、丁統領,你看我像、像嗎?”
蒙猛達將自己幻做了通過“臨境之術”看到的景猙模樣,滿眼期冀看著丁鶴染。
丁鶴染一臉黑線,
“你問我?你看我像見過景猙樣子的人嗎?!”
“哈?哦,也、也是哈。”
蒙猛達尷尬的笑了笑,有些手足無措——可他現在是景猙的模樣,那副無措看上去十分違和。
“猛達,你像不像景猙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他的表情一定不像你現在這么……慫。”
丁鶴染攬住蒙猛達肩膀,一副老神在在,
“微哥跟我說過,做間諜就跟演戲一樣,得有信念感!不要覺得你在扮演景猙,而要打心底認為你就是他!只有這樣,才不會因為心虛露餡。”
“哦……好,我、我、我盡量。”
“不過,比起像不像……我更擔心你的口吃問題啊兄弟。你說那個景猙,不會剛好說話也有點結巴吧?”
“丁統領,這你不用擔心,易容水完全生效后,我的口吃也會消失,而且音色也會變成我在臨境狀態時聽過的景猙的聲音。”
“嘿,小胖子,你別說,你還真別說!起效了,現在像了!咳,最起碼我覺得像了。”
“小胖子,走吧!按計劃行事!”
他們的計劃是丁鶴染提前率隊埋伏在洞穴周圍,并設下“焚望印”監察洞內變化,蒙猛達則從明路獨自去往景嵐駐地。
這樣一來,如果因為蒙猛達的出現而讓洞穴提前發生異動,丁鶴染會第一時間知曉——比如洞內有人馬暗中集結,或者有定向傳訊發出,則一定程度上說明小胖子還未進洞就已經露餡,若發生此類情況,蒙猛達便停止前進迅速撤退。
反之,如果一切如常,那就按計劃進洞。龍潭也好虎穴也罷,豁出去闖上一闖,丁鶴染則如約在洞外接應。
晨曦中,兩道身影隱入山澗霧氣,瞬間不見。
一柱香后,眼看易容成景猙的蒙猛達已經毫無阻礙地到了洞口。他稍微頓了半步,往事先與丁鶴染約定的方向側了側頭,閃身進了洞。
洞穴并不大,看樣子除主洞外也就三四個伴生洞室。不過到底是阮府當家主母景嵐在神女峰的臨時居所,進去了才發現里面是盡可能用心收拾過的——洞內不僅用厚實的竹簾區分了不同的功能區,還四下焚著香,配著洞穴罅隙里不時滴落的凝水聲,別有一番雅致。
“閣下到訪,有何貴干?”蒙猛達剛跨過洞口玄關,就被一名看上去就是頂級練家子的侍女攔住了去路。
“怎么?不認識老夫?”蒙猛達努力保持鎮定,不過是個守門的侍女而已。
“請恕奴婢眼拙,敢問閣下如何稱呼?請容奴婢通稟。”
侍女的話讓蒙猛達再次心虛了起來——難道易容出了紕漏,侍女認不出他是景猙?不過兵不厭詐,他決定小詐一下,若是不成,再跑也來得及。
“你當真不認得老夫?”蒙猛達有意拔高了聲調。
侍女一愣,看著眼前這張跟景嵐多少有些神似的臉,心思活絡起來——莫不是夫人的那位神秘貴客?雖然她沒見過,但洞穴不大,多少也能聽到一點來自“里面的”傳言。可那位爺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何會從正門而來?
見侍女愣怔中帶著惶恐,蒙猛達猜到了大半,恐怕不是易容有偏差,而是侍女受身份所限此前未見過景猙,當下更是拿橋。
“愣著做甚?要么你去喚嵐兒出來。”
“奴婢不敢!奴婢這就引您進去。”侍女幾時聽聞旁人直呼景嵐閨名,當下堅定了自己的判斷,立時躬身謙卑迎路,“只是奴婢位份低微,見不到夫人,先將您迎到正廳,再請夫人的貼身嬤嬤引路您看可行?”
“聒噪。讓開,老夫自去便是。”
“是,是!”
侍女惶然退避,垂首候著直到蒙猛達的身影消失在在曲折的甬道內。
“沒想到進來的如此順利。”蒙猛達小心翼翼地走在其中,心下暗忖,“看來下人多不認識景猙,恐怕除了景嵐之外,至多也就是侍女口中的貼身嬤嬤見過景猙本人,這就好辦了,見到嬤嬤后,只需圓一個自己為何要光明正大進洞的由頭就行。”
洞內幽暗,燭火迷離,穿行其中的蒙猛達腦中不停盤算著見到景嵐之后的多種可能性和相應說辭,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后有只染著猩紅丹蔻指甲的手正急急抓向他!
胳膊上突然傳來的毫無預兆的揪痛讓蒙猛達神經都快崩斷了,正準備豁出去死斗,一聲低低的“父親”把他的神智拉了回來。
定睛一看,眼前人不是景嵐又是誰,只是她為何看起來如此焦急恐懼?
“父親,您怎么還在這?快走!他來了!”
“他?他是誰?誰來了?”蒙猛達努力忍住將要脫口而出的心中疑問,配合著景嵐,由著她將自己拉入洞穴甬道的盡頭。
那里明顯被山石封堵,是一處死路——卻也是怪,兩人如嶗山道士般穿山而過,原是處障眼法——不過呼吸之間,蒙猛達眼前一切豁然開朗,他已然身處洞內秘室。
蒙猛達從未像此刻這般緊張。好消息是,他居然剛進來就遇到了景嵐,且她并沒有發現他的身份異常;壞消息是,他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突發事件,而且尋來的仇家,目標正是景猙。
小胖子腦中翻騰,這跟他想象的情景完全不同啊!這根本就不是信念感的事兒啊!這要怎么往下演?!
“父親?父親!”景嵐見他愣怔,急得又喚了兩聲,“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走……咳,為父尋思,走也不是辦法。”
蒙猛達硬著頭皮接茬,想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見見那人,說不定會有更多線索。
“嵐兒,我走了,你怎么辦?既然他找來了,不如……為父去會會他罷。”
“父親,您在說什么?”
景嵐古怪地看了蒙猛達兩眼,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現在不是跟他撕破臉的時候,救綿綿要緊!我的寶貝女兒能依仗的,只有咱們!”
“姓墨的口口聲聲說讓一眾參賽術士尋人,說得好聽!拿綿綿的失蹤當定級試煉的關卡,絲毫不考慮她的安危,虧他想得出這種餿主意!總歸司塵府這幫人半分也信不得,他當然也一樣!”
景嵐的話讓蒙猛達越聽越糊涂,聽起來她對司塵府和墨汀風的努力并不買賬,不過眼下這些并不重要。蒙猛達關心的是,來人到底是誰?顯然聽景嵐的意思,來人跟司塵府頗有淵源。
莫非……
一個大膽的設想在蒙猛達心中萌芽——有沒有可能來人正是司塵府的內鬼?此人不僅是御使噬魂獸“控殺”呂遲的真兇,更是讓景猙假死蟄伏多年的幕后之人!
腦中電光火石,蒙猛達覺得自己已經無限接近真相。不行!機會千載難逢,他必須見到這個人!
“嵐兒!為父仔細想過了,不能走。”蒙猛達加入了一些他知道的事實,同時又有意把話說得似是而非,“昨日冒險與司塵府一戰,窮奇和相柳皆敗,恐怕我的行蹤已經泄露,眼下這種情況,為父必須去見他,興許綿綿之事能因此有轉機。”
“父親……”
景嵐還想再勸,被蒙猛達截住了話頭,
“嵐兒,為父心意已決。”
“也罷。”
景嵐撥動機關,障眼法消失,他們又回到了那條幽暗的甬道內,她指著甬道盡頭的厚重竹簾,
“穿過三重竹簾就是正廳,他就在那,父親千萬小心應對,只是綿綿之事不可再拖,嵐兒先行一步。”
“好,你自當心。”
蒙猛達自顧向洞穴深處而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景嵐投向他的目光深邃而老辣,嘴角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父親’,不知‘請君入甕’和‘李代桃僵’這兩個詞,您更喜歡哪一個?”
景嵐低語,旋即如鬼魅一般,重新沒入幽暗甬道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