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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朝生暮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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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喲喲,怪不得奴家這左眼皮跳了這一上午,原來是司塵大人大駕光臨!”

  水街那爿胭脂水粉店的老板娘看見墨汀風帶著桑濮進門,眼睛笑得瞇作一條縫,更顯得眼皮上桃紅色的黛影扎眼。

  “司塵大人心尖尖上的姑娘,奴家記得您!仙女一般的人物,這些日子不見,出落得更水靈了!”

  老板娘里著錦帕仔細擦了擦了手,親切地挽上桑濮的胳膊就要帶她去看新貨,那熟門熟路的樣子,倒顯得他們二人似乎常常來此。

  墨汀風略微有些不自在,他雖活了千余年,卻實在沒有與女子正經幽會的經驗,如今也只是依葫蘆畫瓢,學著上次莊玉衡帶宋微塵來買胭脂水粉的樣子,想哄女兒家開心——他吃不準桑濮是不是喜歡,遂低低解釋了一句,

  “公務繁忙,能想到與微微一起出來散心的地方實在有限,此處都是些女子喜歡之物,她那時逛得開心,想來……你也會喜歡。”

  說來尷尬,這一路逛下來,每每路過店面攤販,墨汀風就會下意識按宋微塵的偏好問桑濮是否要絨花、瓔珞、炒栗子、糖葫蘆,桑濮總是笑著搖頭。

  如此幾次,墨汀風肉眼可見局促起來,明明是那個自己切切惦記了千年的女子,怎么真在眼前卻不知如何相處了?

  既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也不知道她對什么感興趣,甚至不知該聊什么話題,盡管他有無數關于千年前的問題想問,卻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見墨汀風手足無措,桑濮淺淺一笑,點點頭算是回應了對這胭脂水粉店的喜歡,便任由老板娘拉著試容去了。

  其實,她在青樓長大,最痛恨的,除了酒糜之氣,莫過于脂粉氣。

  這些氣味總會讓她想起別院,那群困宥籠中的金絲雀,為一口嗟來之食,日日擦著濃厚的胭脂水粉逢迎在各路男人之間,有些因此得了見不得光的病,皮膚生潰,便會用更厚的粉更重的香來掩蓋那副日漸腐爛的皮囊生出的腐臭味。

  所以桑濮下意識覺得脂粉味不干凈。

  她更喜歡沐浴干凈的皮膚自然散發出來的氣味——那時來別院聽琴的墨汀風身上便有這種味道,混在一眾酒糜脂粉氣之間竟沒有被蓋住,倒愈加顯得清白。

  想起昔日的墨汀風,桑濮勾了勾唇角,眼里一絲別樣的情意拂過,只是轉瞬又歸于寂滅,她想到了后來——后來她自己身上也是那般香風招搖,熏目刺鼻。

  尤其是“天志明鬼祭”之后,去包廂見國舅爺那一夜,比起別院那些“姐妹”,她,桑濮,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起那夜,桑濮眉頭輕蹙,竟有些惡心欲嘔,眼尖的老板娘見了,連忙停了往她面上傅粉的動作,看看墨汀風又看看桑濮,突然一拍手,

  “哎呀!姑娘莫不是有喜了?”

  彼時墨汀風正坐在雅桌用茶,等著她們試容,一聽這話,一口茶水沒忍住噴了出來。

  “噗!咳咳咳……”

  老板娘一看他這反應,緊著用錦帕捂了嘴,一面笑嘻嘻的左顧右盼,一面朝著墨汀風連連欠身,

  “哎呀司塵大人,瞧奴家這張笨嘴!知道,知道,不聲張,不聲張!”

  遂又想到什么似的,急慌慌取來棉撲將桑濮臉上的胭脂浮粉盡數拭去,

  “哎喲,小祖宗,這香粉里有麝香,胭脂里有鉛粉和丹砂,都是會損胎神的東西,姑娘身子矜貴,這陣子可千萬使不得!要是……要是……哎喲奴家可就罪過大了!”

  店面不大,又有不少結群來挑脂粉的女客,聽見老板娘這一嗓子,紛紛舉著銅鏡佯裝自顧,實則往兩人這邊瞧。

  有兩個明顯是貴府的女眷,對他們這些“大人物”的事情顯然不陌生,見了是司塵大人帶著桑濮,遂舉了帕子擋臉,悄悄與身旁之人咬耳朵。

  “你看你看,就是她。”

  “聽說借著催情香囊明里暗里爬了司塵大人的床,前些日子長公主來司塵府小住,便是特意來敲打她的。”

  “對對對,我聽阮府的人說她被逼著喝了藏紅花,小產落了個男胎,都成形了,怨靈難消還特意做了法事。怎么,這么快又有了?”

  “看司塵大人這般寵溺,怕是日后跟長公主少不得要爭個眉高眼低。”

  “就憑她也配?不就是個琴師嗎?”

  幾人竊竊,音量極低,但墨汀風是怎樣的耳力,一字不落全聽了去。

  腮幫緊了又緊,雖從不對女子動手,但也聽不得這般編排宋微塵。忍不住指尖暗力,手中的三才蓋碗“啪”得一聲成了一桌碎瓷。

  “滾。”

  他說這話時并未看著那幾名女子,但幾人不約而同后背涼如冰石,頓時嚇白了臉,忙慌慌扔了手中脂粉,垂頭掩帕,避著視線逃也似地出了門。

  那老板娘哪有墨汀風這般耳力,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見他突然發作,嚇得膝蓋一軟,整個人伏跪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青磚,聲音抖得不成調子。

  “大、大人恕罪!奴家見識淺,嘴又笨,活該絞了舌頭去!求大人……求大人把奴家當個屁放了吧……”

  老板娘一面謝罪一面心中懊惱,這司塵大人可是寐界有名的冷面閻王,怎地見他對別的女子會笑,就以為可以閑話幾句家常,今日當真是造次了!不,這不是造次,簡直是造孽!

  一時又悔又怕,撲跪在地,抽抽噎噎哭將起來。

  墨汀風沒料到帶桑濮來逛個店竟會鬧成這樣,心中埋怨自己,遂掏出一錠御銀置于桌上,

  “耽誤你做生意,抱歉。”

  桑濮躬身將老板娘扶起,

  “司塵大人是想到了公務要案,故而心里煩悶,聽著周圍聒噪便動了氣,與您無關,還請莫往心里去。”

  再待下去已然不合時宜,兩人出了脂粉店,信馬由韁沿著水街閑步而行——臨水道那一面風更大些,加之有水不安全,他不動聲色跟桑濮換了個位置,將人護在里側。

  但因著剛才這番插曲,墨汀風臉很黑,原本之前見了司塵大人都會過來行禮拜候的行人見狀也再不敢近前,倒給了兩人說話的空間。

  “桑濮,我剛才之所以……”

  “我都聽見了。”

  沒等墨汀風解釋,桑濮已然開口。她現在用的是宋微塵的身體,雖然羸弱卻畢竟也有丙級以上的法力修為,要聽見幾人的竊語并不難。

  “微微并非她們口中那般女子!”

  墨汀風有些急,

  “她是個清白姑娘,我們尚不曾……沒有明謀正娶,我不可能動她。”

  相比墨汀風,桑濮淡然得多,主要是這類眾口鑠金之事她經歷得太多,身處煙花柳巷,在世人眼里,她何時清白過。

  初聽得那些人嚼舌根,桑濮便知道是有人處心積慮要污名宋微塵,她只是不明白墨汀風為何急于同她解釋。

  “墨公子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因為……”

  墨汀風神色痛苦,糾結了很久才開口,

  “因為你是個清白的姑娘,千年前是,千年后亦如是。千年前我欠你一場明謀正娶的大婚,千年后,對微微,我更不會相負。”

  “大婚……”

  桑濮跟著喃喃,眸光閃動,千年前那場排場驚動京城的國舅府大婚,她特意一襲紅妝,不遮轎簾招搖過市,甚至有意在府門前借口發難,當眾揭了蓋頭讓人瞧真切了是她,他不是也看見了嗎。

  “墨公子,你忘了,桑濮千年前就已經嫁人,早已不是什么清白的姑娘,你我之間……早就結束了。公子莫負宋姑娘才是。”

  “桑濮……”

  墨汀風神色愈加痛苦,

  “微微憶起關于你的前部記憶后,曾告訴我一句話——桑濮因你而死。”

  “你那時為何如此決絕的嫁給國舅爺,時至今日,還是不愿同我說實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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