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內宅有什么事,正常是不會有人關注的,但是,誰讓賈家因為藍家跟王子騰鬧翻了呢。
  王子騰若還是賦閑在家,倒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意,奈何他現在是鎮南大將軍。
  雖說他到南邊還沒多長時間,可是剛到那里,就打了一個漂亮仗,穩定南方局勢的同時,還彰顯了大昭的強盛。
  比南安郡王不知強了多少倍。
  這幾年,朝中上下,只要看到南安郡王的折子就頭疼。
  實在是這個家伙不如父、祖多矣。
  他在南邊鎮不住場子不說,還任人唯親。
  兩代老南安王打下的家底,可能用不了幾年就要被他敗光了。
  要知道南安王是大昭的南安王,他這么敗……,不是敗他們大昭的家底嗎?
  不說皇帝,就是他們這些朝臣,都想把他拉回來,可惜一直都沒好的機會,如今……
  王子騰人品不怎么樣,但還算個能臣。
  偏偏藍家僅剩的丫頭藍枝……
  收復大昭的養馬地——河套地區,藍枝當居首功。
  只是她是女子,又是賈家的外孫女,功勞實在不宜過大。
  但她剛回京就好巧不巧的救下寧國府的沈夫人和賈珍,又殺了好些倭寇,怎么著也算一功。
  兵部的幾位大人對于她的封賞爭議頗大。
  幾方都在等著,她是不是真的要替過世的家人報仇。
  若她連親舅舅親舅媽都殺……,很多事情上,他們都要斟酌再斟酌。
  “皇上!”
  神出鬼沒的暗壹在御書房的大梁上蕩下來,很是興奮的道:“藍枝大人在賈家報仇了。”
  皇帝撫了撫胸口,想罵一句吧,但是他又實在想知道藍枝是怎么報仇的,“賈政死了?”
  賈政是個沒用的假君子,對付這樣的人,只要把他架起來就好。
  或者她跟沈夫人學學啊!
  皇帝查過賈家之后,對賈政非常無語。
  藍枝想報仇,有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但是真要見了血……
  那也等于結了仇。
  “沒有沒有。”
  雖然沒有看到現場的第一手大戲,可是,暗壹勉強也算聽了第二手的。
  如今皇上再聽,就是第三手的。
  “今天沈夫人好了些,賈政趁著藍大人在她那里,主動去道歉……”
  他是偷著在榮國府賈政小妾趙姨娘那里聽到的。
  趙姨娘的一雙兒女都參與了,和她關系勉強也算好的周姨娘也在那里幫忙補充。
哎呀呀  那真是一場超絕大戲。
  皇帝聽得目瞪口呆。
  賈家兩府的當家人,其實早就想讓賈政離家了吧?
  “……沈夫人讓她幾個月的女兒都簽字畫押了?”
  “嘿嘿,簽字肯定是沒辦法簽字的。”
  暗壹笑道:“都是賈玥小姑娘的哥哥姐姐們幫忙的,包括后來的賈琮和賈環,他們也因為年紀小,由上面的哥哥姐姐幫忙簽名,他們只按手印。”
  “噢”
  皇帝眨了眨眼。
  那天他在壽康宮對付晉王時,特別拖了時間,讓戴權幾個太監多按他一會。
  沈夫人讓三個啥都不懂的小孩子也去簽字畫押,其實就是想多折磨那賈政和王氏一會吧?
  “那賈政和王氏被打了板子后,真搬城外去種田了?”
  現在這天氣出城當普通百姓……
  又在屁股不方便的情況下,也許不用三天,賈家就又要吃席了。
  “那倒沒有,他們畢竟才挨了打,又是實實在在的賈家人,如今啊,賈家族里出面,給挪到賈家幫破落族人過渡的屋舍。”
  暗壹說著又笑了,“說是養個三天,這三天也把他們要用的草屋和地什么的都準備好。臣聽賈家那些老頭子在說什么水缸、鍋啊、鋤頭什么的,也都要備上。”
  為了聽這個,他特別過去過了一圈。
  好在老頭子們自己也八卦,還翻來覆去的說什么念著同是賈家一脈,這個天氣,普通農家都有可燒一個月的柴禾啥的。
  “但是皇上,您不知道,最最厲害的是我們新平侯。”
  程洛?
  程洛怎么……
  想到外甥娶的元春,皇帝忙問,“他怎么了?”
  “侯爺本著做女婿的本份,和賈珍幾兄弟一路抬著賈政夫妻去那過渡的屋舍時說,種田種不出幾個錢,他們又不能幫忙,就讓那賈政朝賈家族里借上幾百個錢,買些紅紙回家,給人寫對聯。說是快過年了,多寫些福字和五谷豐登這類的吉言,好歹掙一些買糧食和鹽巴的錢。”
  皇帝:“……”
  他外甥是不是太會過日子了?
  咋啥都懂呢。
  他心里面略有些心疼自家的外甥,就問,“那賈政同意了嗎?”
  “同意啊!”
  暗壹道:“今天請大夫的錢,據說都是賈政從賈家族里借的,可以半年不算利息,但是半年以后,也是要給利息的。”
  皇帝:“……”
  他聽出來了,賈珍也挺會過日子的。
  “賈政若真能就此放下一切,好生過日子,倒也還行。”
  皇帝這樣說的時候,沈檸正在看族里給賈政和王氏準備的物件清單。
  老頭子們也挺搞笑的,居然還想給一頭牛。
  一頭牛至少十五兩銀子呢。
  “這不行!”
  藍枝沒有猶豫的拿筆劃了。
  沈檸不反對。
  紅樓夢中,李紈所居之稻香村很得賈政喜歡。
  那里的布局和裝飾都模仿了田園景色,營造出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賈政雖嫌人力穿鑿,卻也說勾了他歸農之意。
  現在好了,他真的要去當老農了。
  沈檸回想稻香村,好像記得那里有一口井。
  不給牛,好歹給個井吧。
  好歹是賈家的二老爺,屁股又傷著,真要叫他和王氏去挑水也不現實。
  沈檸拿了藍枝手上的筆,寫了一個井字。
  “還給井呀?”
  藍枝不太愿意。
  女子軍中,大家得了銀錢,常說要給家里添啥啥,這井……可也不便宜。
  沈檸安撫的拍了拍她,“你也不能一點念想也不給人家。”
  嗓子還痛,她說的很慢,也很小聲,“藍枝,你也得表現出給他們活路的誠意,只有這樣,以后才不會有人說你什么。”
  “……噢!”
  藍枝倒是不太在意外人怎么看她,能走到如今,她靠的是自己。
  但她不能不在意大舅媽的看法。
  大舅媽幾次出手,卻沒要那兩個人的性命……
  藍枝想過,如果不是大舅媽把那兩個人的面皮早就剝得干干凈凈,她想過來報仇,也完全不可能。
  賈家的大門可能都不會為她開。
  就算告到御前,沒證據也沒用,賈家甚至可能反過來利用軍中的關系搞她。
  “那我就給他們添上十斤大米、十斤白面,再加五十斤粗糧,讓他們好歹過了這個年吧!”
  “乖!”
  沈檸嘴角扯扯,“其實給牛也沒啥,只要你能注明,不準他們賣,得自己養就成了。”
  養牛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老牛每天要拉著出去吃草。
  人家一泡屎就有好多好多,賈政和王氏能弄牛屎嗎?
  想想那畫面,沈檸就覺得心情舒暢。
  “就好像養牛,你也知道,沒那么容易的。”
  藍枝:“……”
  她有些明白大舅媽的意思了。
  老牛吃的多,拉得多,尿的也多。
  但它對農人來說,又是特別精貴的。
  普通的農家得了它,那肯定好吃好喝的伺候,指著它出大力,指著它多收兩斗糧,可是賈政和王氏……
  “那成,回頭老太太看到這單子,要是跟我哭,我就把牛再添上。”
  “嗯!”沈檸點頭,“糧食什么的,現在也別添,到老太太那里干。”
  說到做到。
  賈母看到這個單子的時候,確實哭了。
  藍枝好像受不住般,給她把牛添上,把過年的糧食啥的都添了。
  外孫女是個心軟的。
  若是二兒沒那么蠢,王氏沒那么惡,他們一家……該多好啊!
  “好孩子,這就夠了。”
  老太太朝鴛鴦招招手,“去,把庫房里國公爺用過的那把刀拿出來。”
  藍枝的刀,看著也不差。
  但肯定不能跟國公爺當年用過的比。
  “這家里啊,就你習了武。”
  她再看藍枝的目光特別慈愛,“本來那刀也要隨了你外祖父去的,只是他舍不得,說是將來有子孫習武,就傳下去。”
  傳不下去,就跟她一起。
  反正等她死了,她和國公爺也還是要合葬的。
  “……多謝外祖母!”
  刀一入手,感覺就不一樣。
  ‘錚’的拔出,藍枝贊嘆不已。
  雖說如今的戰場,火銃已經占據一半,但火銃無法近戰。
  藍枝已經在戰場上砍廢了好幾把大刀。
  蔣總兵新給的雖然好了些,但也不能保證一直用下去。
  現在……
  “這把刀加了隕鐵?”
  “對對對,那隕鐵還是太祖當年特別賞的。”
  賈母因為賈代善,對這把刀愛屋及烏,說起當年,絮絮叨叨又滔滔不絕。
  藍枝沒見過外祖父,雖然聽母親說過不少,可母親沒跟她說過外祖父上戰場上的事。
  這些賈母知道啊!
  兩個人一個說的有勁,一個聽得津津有味,天黑了,要休息了,還都意猶未盡,干脆又歇在一起。
  后街,已經背了一兩銀子債務的賈政和他痛恨不已的王氏同躺炕上。
  二十大板好像又引發了屁股上的舊傷,他‘唉喲唉喲’的叫著。
  似乎每叫一聲,痛苦就能少一分似的。
  王氏也疼。
  但她懶得叫。
  叫也要力氣。
  生過三個孩子的她知道,疼了,叫是沒用的。
  她在賈政物‘唉喲唉喲’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賈珍親自過來,把族里要給他們的房、地、牛、糧食什么的,全都交待清楚。
  王氏豎著耳朵聽著。
  待聽到連針線盒都有一個時,她輕輕的松了一口氣。
  王氏從來不敢完全指望賈政。
  她在小佛堂里關了這么久,如今被放出來,雖然屁股疼的很,可是心……,至少暫時是舒暢的。
  賈政可以給人寫對聯,寫信賺銅板,她也得想法子賺錢才成。
  但她小時候在針線上就普通的很。
  做吃食……,雖然學過,卻也只會指揮。
  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放牛。
  等到農忙時,把牛租給別人用。
  家里有糧食,等開春了,牛就能忙起來,就能收租金。
  對對,就是這樣。
  夫妻兩個沉默地吃著族里提供的碎米粥和咸菜疙瘩,沉默的彼此上藥,沉默的不說話。
  后街上,賈家好些族人都很好奇這二老爺和二太太,能吃得慣國公府下人都很少吃的東西不。
  他們有意無意的,在窗前過,在門前過。
  偶爾還有臉皮特別厚的,非要掀個門簾,到他們躺的炕上坐一坐,說一說話。
  對此,賈政和王氏的感覺就別提了。
  “哎呀,怎么是這大渣子粥?”
  說話的婆子看到他們喝的粥,嘴角控制不住的上翹,“你們身上都有傷,好歹殺只雞,熬點湯啊!”
  賈政:“……”
  王氏:“……”
  兩人都沒理她。
  當老爺太太時,族人求到他們頭上,好些他們都沒理過。
  實在推脫不過的,就交給賈璉和賈珍。
  如今被人奚落……,也屬正常。
  在祠堂吃過好多頓憶苦思甜飯的他們,感覺喝這玉米大渣子粥時,也還好。
  但是提到雞,兩個人都在心里想著,要買上幾只小雞崽。
  養大后,可以吃雞蛋,逢年過節還可以殺了燉湯。
  王氏好久沒有吃葷腥了,如今提到雞,眼睛都有些發綠。
  賈政一眼就看出來了,因為他的眼睛曾經也發綠過。
  王家,王子勝垂著眼,聽下人說賈政和王氏明天就要出城過苦日子時,心里沒啥波瀾。
  他操心的是藍枝。
  這個人可是有真功夫的。
  能在賈家把親舅舅、親舅媽逼成這樣……
  王子勝想磨牙。
  他知道,人家主要是得了沈氏的支持,就是賈赦只怕也在記恨當年,在里面添了一腳。
  “仁兒回來,讓他馬上過來一趟。”
  藍枝找不到大哥,萬一打他仁兒的主意……
  王子勝越想越不安,“不行,你們現在就去找,馬上把他給我找回來。”
  他的兒子可是王家唯一的男丁。
  他大哥都指著他兒子呢。
  打聽到消息的下人,看他只顧擔心大爺的安全,張了張口,到底又閉上了。
  他們家姑太太和姑老爺要被趕出賈家了,二老爺這個樣子……,只怕也要被人當笑話一樣看。
  他嘆著氣,跟著大家去找王仁了,卻不知道,此時的王仁正在南城的賭館里賭的滿頭大汗。
  寧國府,停靈七日的賈敬,一大早的終于從北城前往賈家的家廟鐵檻寺。
  因為是惡死,又是大雪的天,按規矩,他至少得在鐵檻寺停柩七個月,才能回原籍入土。
  沈檸雖然還在病中,但她是賈敬最親近的未亡人,理所當然的也要跟著送一程。
  長街上,除了常有來往的四王八公,就是皇家的好幾位王爺,也都讓府中長史設了靈棚路祭。
  賈珍、蓉哥兒和賈赦等一家家的拜謝,從卯時三刻出發的隊伍,直到巳時二刻還未出京。
  沈檸從車中幾次往外望,眉頭忍不住一蹙再蹙。
  紅樓中秦可卿死時,喪事辦得極大。
  是唯一一次賈家彰顯人脈的地方。
  但是自那以后,賈家急轉而下,如今……
  她在心里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沒了賈家的賈敬到底是安全了,還是沒落了?
  看今天這陣仗……
  沈檸希望是安全了。
  沒落也可以。
  平平安安的沒落,比什么都好。
  此時,沒人能想到,看熱鬧的百姓里,正主賈敬就在目睹他自己的葬禮。
  “聽說了沒?連皇上都讓他的總管劉公公過來上祭了。”
  “當然聽說了,唉,賈敬死得太早了。”
  京城的土著好多都聽過他。
  “我聽我爹說,他年輕的時候,還是京城才子之一呢。”
  好多當官的,訓斥自家兒子時,都會把賈敬拎出來夸一夸。
  “才子算個啥?”有人小聲道:“這京城每三年就出個狀元、榜眼、探花,可他們再怎么都得從小官兒做起,但是賈敬可不一樣,他考中進士沒當官,但京營可是他管著,不管是太上皇,還是當年的太子,都對他信任無比。”
  “唉”
  關鍵是太子沒了。
  太上皇翻臉了。
  “當年要是不出事啊,賈家肯定比現在還要風光。”
  那什么王爺和各部大人們的路祭,有幾個是誠心的?
  背地里,還不知道多少人在笑呢。
  “唉,這事就不提了,我聽說沈夫人病重,可能要不了多久也要跟著一起呢。”
  “嗐,你肯定是聽錯了,沈夫人已經好了。”
  “對對對,前面那輛車坐著的,就是她。”
  賈敬忍不住往那邊多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