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小聲一點,不要將人吵醒。”趙福生道:
  “若是生人見你這樣子,當場能嚇得亡魂大冒,十個大夫來了也救不活。”
  謝景升一臉無語。
  他也不想要變成這個鬼樣子,可他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為趙福生所馭使的劉化成法則的緣故。
  想到劉化成先前的恐怖之處,謝景升仍心有余悸。
  此時不是斗嘴的時機,謝景升的嘴急急催促:
  “那你還不趕緊將我的身體撿起來。”
  說完,又道:
  “可別掉物件兒了,一片手指甲也不要掉。”
  趙福生點頭:
  “知道了。”她又喊蒯滿周:“滿周幫忙。”
  小孩的長發飛揚,將一根根手指、一顆眼珠、一張嘴、鼻子等盡數卷入發絲之中。
  兩人同時出手,一會兒功夫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將謝景升的身體碎片撿走。
  天色逐漸亮了,蒙住月光的血色薄霧伴隨著劉化成回歸神位在消散。
  這一夜籠罩在萬安縣內的詭異氣氛消失,許多陷入沉睡中的百姓在緩緩蘇醒。
  天亮之時,正是他們準備起身,收拾自身出門干活的好時機。
  ‘汪汪汪。’
  縣內不知誰家的狗又叫了,接著公雞開始打鳴。
  “快走、快走。”
  趙福生催促聲里,三人溜出這間大院,游走于街道上。
  伴隨著天一亮,四處都聽得到百姓起身的響動。
  蒯滿周這會兒顯出鬼身之相,若是頭發還牽抓著謝景升的身體殘軀,一樣很嚇人。
  三人商議一番,謝景升召喚自己馭使的五鬼,從五鬼挑的籮筐里騰出一個空筐子,將他的身軀殘軀裝進其中,趙福生把他背到了背上。
  幾人回到寶鼎巷時,天色剛剛亮。
  這一夜三人忙忙碌碌,好在有驚無險,一切順利。
  有了昨夜的試驗,趙福生對于明日3月初5有可能爆發的大戰就更加的有把握了。
  鎮魔司的大門剛打開,那開門的役使便見趙福生背了個大筐,拉著蒯滿周的手站在鎮魔司外頭。
  “大、大人?”
  那雜役吃了一驚,正想問話時,趙福生將背上的大筐取下,將其遞到雜役之手:
  “把這筐送入謝大人房中,這是他的物件,不要隨意翻動。”
  說完,又叮囑:
  “待謝大人‘回來’,讓他來見我。”
  她這話雖說是交待雜役,但實際是說給謝景升聽的。
  那雜役不明就里,卻仍記在心中,牢牢應了。
  筐上面搭了一層黑布,內里不知藏了什么東西,這雜役總覺得筐內的物件好像在動,形同活物。
  趙福生離開后,他嘀咕著:“也不知謝大人這是一筐什么東西——”
  “你少管。”
  雜役話音一落,便隨即聽到一聲喝斥。
  聲音像是從筐內傳出的。
  他嚇得一個哆嗦,險些將手里的大筐扔出去。
  末了這雜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強忍著想喊‘有鬼’的沖動,抱著大筐箭步如飛,將其送入謝景升的廂房,接著‘砰’聲將門鎖上,一溜煙的跑了。
  與此同時,萬安縣今日則熱鬧極了。
  趙福生與蒯滿周忙碌了一宿,回到鎮魔司洗漱之后填飽了肚子放心的睡回籠覺時,萬安縣的街頭巷尾則有許多百姓交頭接耳的說著話。
  城東節義路,昏睡一晚的龐大山今日并沒有出門干活,而是與人繪聲繪色的說著昨夜的遭遇:
  “昨夜我遇到神仙了,他自稱城隍鬼判官,一手拿了本紅書,說要勾我的命。”他臉色微白,但精神亢奮,手舞足蹈:
  “但前兩日我不是走了夜路怕中邪么?咱們院里林嬸就讓我去徐府拜請了門神回來,那城隍爺爺正要索我命時,我那門上兩尊鬼神竟活了,要將城隍爺爺攔住。”
  他說得口沫橫飛,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最后這判官老爺沒要我的命,說我該當活到65,今年才三十之數,離壽終還早著呢,說完他就走了。”
  “假的吧?”
  圍觀的群眾揣著手,紛紛懷疑。
  龐大山急了:
  “我開始也當是假的,但我今早一醒,卻發現我的門沒了。”
  他臉紅脖子粗道:
  “昨夜大家伙都在,若不是神仙打架,這么大動靜,又有誰不醒呢?我那門都沒有了,可見我請回的兩尊門神確實保佑我。”
  “可惜我家貧,門板不結實,使得門神老爺沒地方住,回頭我定要好好找幾個事兒做,攢些錢重新打門,到時再去徐府請門神!”
  他這話音一落,接著有人也應道:
  “昨夜我半夜半醒間,也看到屋里現紅光,確實有個鬼判官拿了本紅冊進屋。”
  這人話音一落,其余人也跟著紛紛附和。
  夜晚大家都做了同樣一個夢:血月之下,有手持紅冊、身穿官袍的老人在街道行走。
  這則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不出半日功夫,便在萬安縣流傳開了。
  鎮魔司里,龐知縣忙完手頭的活之后便隨即趕了過來,恰逢趙福生睡了回籠覺,便與她說起這一幕:
  “縣里百姓都在議論判官之事,有些壽命長的人,早年知道劉家的存在,也想起城中的傳言,猜測這城隍鬼判官就是劉大官人。”
  當年的劉家是萬安縣第一大戶。
  劉化成此人生平也算傳奇:他自出生之時,其母便做過詭異的夢,夢見他身穿官袍,手持紅冊,游走于萬安縣街道之中。
  這夢境一傳揚開,當時便有人說劉化成生來不凡。
  他曾做過京官,后遭貶謫還鄉,卻又將劉家經營得風聲水起,使劉家富可敵國。
  可惜好景不長,劉家又遭劇變,他變賣家產,修建了夫子廟及要飯胡同,最終大隱隱于世。
  四十年前,劉家便逐漸淡出萬安縣人視野。
  而在四十年后,隨著昨夜‘城隍鬼判’的出現,曾經消失于眾人記憶中的劉家又重新被萬安縣人記起。
  趙福生聽龐知縣說完了前因后果,不由露出笑容。
  “大人昨夜試過戶籍名冊之事了?”龐知縣看她這模樣,心中一喜,問了一聲。
  趙福生點頭:
  “試過了,以鬼的法則庇護人確實可行。”她說道:
  “萬安縣數萬口人上了鬼名冊,不到壽數之時,劉化成無法勾魂索命。”
  龐知縣聽聞這話,眼睛一亮:
  “大人真是高瞻遠矚。”
  他贊完后,又道:
  “如此一來,萬安縣有判官神仙庇護,城中百姓也可安枕無憂。”
  “只是——”龐知縣說到這里,有些猶豫:“只是辛苦大人了。”
  趙福生聞言便搖了搖頭:
  “世間萬物自有其發展規則。”
  確認了劉化成根據名冊殺人,且名冊上死者壽數還在厲鬼便受限于法則無法動手之后,趙福生打算熬過萬安縣這一動,未來的時間會將大漢朝的戶籍做個收錄,到時將現存百姓名字記入鬼名冊中。
  到了那個時候,鬼名冊定會再度晉階,劉化成的品階也會一再提升。
  且身為勾魂鬼判,民間百姓自會對它多加供奉。
  如此一來,劉化成的實力強,卻又受限于法則,會更好的保護民眾。
  “到了那時,我便不會將鬼神收回神位之內,而是會頒布法令,勒令各地鎮魔司修建城隍廟,以便百姓祭拜鬼神。”
  她說完這話,休養了一上午,總算拼湊了完整身軀的謝景升接話道:
  “此法可行,這樣一來,未來的鎮魔司馭鬼者的存在便不是辦鬼案,只需要引領百姓祭神即可。”
  他意有所指:
  “兩代之后,若是天下太平,厲鬼不再大量復蘇,興許馭鬼者也最終會泯然于眾人,成為時代的產物。”
  謝景升這話一說完,龐知縣心頭一跳,本能的看向了趙福生。
  對于這個時代而言,鎮魔司的存在必不可少,馭鬼者們是抵御厲鬼復蘇的唯一力量;可對于世間百姓而言,鎮魔司就如同一條龐大的血蛭,匍匐在大漢朝的百姓身上,吸食這個國家、百姓的血液,且無人可以抑制。
  許多窮困地方,聞鎮魔司而色變。
  寧愿受鬼禍而死,也絕不敢輕易報案。
  四十多年前,即使是富到極點的劉家因為無頭鬼禍而樹倒猢猻散,若是一般大戶、富戶,沾到鬼禍也要完蛋,更別提窮苦人家——一旦鬼禍上報,不等厲鬼殺人,前來辦案的鎮魔司人便能將其全家吸干。
  縱使當時人不死,待鬼禍之后,來年無米無錢,全家走投無路而或投井、或投繯上吊的比比皆是。
  而這樣的冤案、慘案結果不亞于鬼案,偏偏鬼案還能上報,鎮魔司制造的慘案則投訴無門。
  人人提起鎮魔司而膽寒,卻無人敢有異議。
  龐知縣對鎮魔司的畏懼深入骨髓,謝景升敢說這樣的話,他聽在耳中卻有種膽顫心驚之感。
  好在趙福生并沒有發怒的跡象,這讓龐知縣心下一松。
  他突然想起趙福生的這種種手段,一個念頭涌上他的心中:莫非這就是趙大人的目的不成?
  “兩代之內,大漢朝的百姓還要忍耐,但數十年后,總還有未來。”趙福生淡淡道:
  “到時天下有鬼,但鬼少,馭鬼者也少,鎮魔司如果還在,會落到普通人手上,到時便不會再出現上陽郡中,朱光嶺以一人之力,制造了多縣百姓死亡的大案。”
  她對朱光嶺一案始終耿耿于懷。
  可惜她遲了一步,沒能阻止朱光嶺的手段,沒能救下城中百姓,能做的只有收拾善后,令始作俑者成為鬼神,回饋庇護百姓,令后來者將來有不受鎮魔司盤剝的機會。
  不過趙福生畢竟是人非神。
  在她活著時,因她力量、地位,這些頒布的法令自是有人維持,無人敢亂來。
  若她死后,這些政策總會有人去想辦法鉆空子。
  不過那時若她死了,這些事自留有后來者去煩惱,用不著她提前擔憂、焦慮。
  謝景升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封都大人在世時總喊著說活夠了,說活著沒意思。”
  他受厲鬼之害所苦,吃不香、睡不了,活著對他來說只是折磨,他老說想死。
  “如果他還活著,再活五十年,說不定能看到不一樣的情景——”他強作歡笑,說到這里,神色怔忡,再也說不下去。
  趙福生就接了一句:
  “他看不到,你替代他看到也行。”
  謝景升愣了一愣,接著將頭低了下去。
  幾人默契的沒有再提鎮魔司的話題,龐縣令識趣的轉移話語:
  “大人,這幾天我思來想去,也想了一個事。”
  他說道:
  “趁著萬安縣萬民請命這段時間,不如借機將戶籍制完善,戶籍一式兩份,一份存官府檔,一份百姓自家保存,用以登記籍貫、姓名、年紀、田地等——”
  龐知縣洋洋灑灑說了一通,趙福生聽他一說完,覺得這個法子倒也可行,不過若要實施,可能非短時間內能行,興許推行全國還需要很長的路要走。
  不知不覺商討了半天,天色將晚,外頭傳來食物的味道,趙福生看了龐縣令一眼:
  “龐大人今夜就不要回府衙了,就留在鎮魔司內吃頓便飯。”
  她這話中透露出留人之意。
  隨著時間的流逝,子夜時分一到,便是3月初5,當初從昌平郡離開的鬼車會準時尋找龐知縣的蹤影。
  龐知縣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對趙福生的挽留心知肚明。
  他想了想,道:
  “大人容我放肆,今夜這一頓飯我還真不能陪大人吃。”
  龐知縣笑道:“我家里也有妻兒,今夜答應了要陪妻兒吃飯,等收拾完,我便立即趕回鎮魔司,迎接夜游神及縣里諸位令使大人。”
  他神情堅定,顯然早打定了主意。
  趙福生便不再勉強,只是叮囑了一聲:“子夜之前,你一定要回鎮魔司。”
  “大人放心就是。”說完,龐知縣便不再逗留,急急催人備車回了縣府去。
  龐知縣走后,趙福生便靜靜的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天色一點一點黑了下來,夜幕降臨。
  鎮魔司內喧囂聲響起,雜役們輪班當值,接著點燈照明,可隨著夜幕的降臨,這些聲音一一消失。
  在亥時中(約23:00)左右,龐知縣便來到了鎮魔司。
  他這一趟回去,與家人告別,梳洗收拾了一番,換了件嶄新的衣袍,獨自一人乘車過來,并沒有帶他隨行的師爺。
  最近狀態不好,明天要請假一天調整狀態哈,大家別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