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一時之間,無數凌亂、紛雜的夢鏡化為碎裂的畫面,沖擊入趙福生的識海中。
  這些訊息龐大,沖擊力極強。
  可在武清郡一役中,她已經經歷過輪回沖擊,且自身與封神榜深度綁定。
  封神榜的存在便如定海神針,任憑四面八方的鬼夢沖擊而來,趙福生卻如定錨在狂風大浪中的船,巍然不動。
  她甚至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閑情逸致開始環顧四周。
  在她周圍,數不清的‘趙福生’盤膝而坐。
  ‘她們’被困入夢境里,臉上露出或痛苦、或絕望、或哀傷、或欣喜的神色。
  一層黑色的霧罩籠罩在這些‘趙福生’的身體外,霧罩內,黑紅相織的煞氣將其縈繞其中,使得這些‘趙福生’如同一個個被困在蛋殼里掙扎求生的動物。
  夢境里有喜怒哀樂。
  十里坡鬼案以綺幻、詭異的方式一再重組,原本九門村‘趙福生’的生平,以及趙福生的前世今生,組合為不同的方式狙擊著她,卻無法再令她動容。
  “唉。”
  趙福生長嘆了口氣。
  人與鬼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這里了。
  鬼的攻擊法則永恒,縱使強如喬越生,哪怕它晉階之后,法則增強,制造的鬼夢千變萬化。
  可任它夢境高明,可手段終歸是如一的。
  當摸清它的規則,它的法則便不再無敵。
  而人的承受力則遠超自身想像。
  自趙福生重生以來,她與萬安縣的人建立了無數的聯系,經歷了情感的建立,承受過失去身邊人的痛苦,這些磨難磨練她的意志,令她再度面臨這些回憶時,吸取了上回十里坡鬼案的教訓,便很難再沉溺其中。
  趙福生嘆完,又低聲道:
  “你也是個可憐人。”
  她喊完,額心鬼目紅光大盛:
  “喬越生,你還不現形嗎?”
  當日的十里坡鬼案里,她要追尋到喬越生的鬼影,需要深入鬼夢。
  如今她深度馭使封神榜,又晉升十七層地獄,敕封了多尊鬼神,當初對她來說危險重重的十里坡鬼案,如今已經變得不再那么深不可測。
  一切變化太快。
  趙福生心中感嘆一起,接著血色目光環顧四周。
  血光之下,一切厲鬼無所遁形。
  喬越生的鬼域被強行打開,一尊提刀的鬼影不知何時站在了她本尊的面前,厲鬼雙手提著大刀,已經揮在了半空。
  趙福生不慌不忙,打開了十七層地獄。
  地獄的陰影將喬越生籠罩,頃刻間拉開了它與趙福生之間的距離。
  地獄受趙福生掌控,她心念所動間,喬越生則受她擺布。
  十七層地獄能完全鎮壓劫級厲鬼,甚至不再需要功德值的輔助。
  就在這時,趙福生的意識在地獄之中搜尋。
  須臾功夫,一顆被砍下的怪異牛頭便從地獄之中被她攝取而出,提在掌中。
  她沖喬越生招手:
  “來。”
  厲鬼自是不會聽她吩咐,可是地獄的法則啟動,隨她心意而行,攫取著喬越生閃現在她面前。
  趙福生將這顆特殊的‘牛頭’遞出。
  “它生前曾為鎮魔司一方將領,為辦鬼案深入鬼域,最終死于鬼禍。你生前也正義凜然,曾想造福一方,只是一切陰差陽錯。”
  怪的是世道,怪的是窮苦,怪的是人心,怪的是造化弄人。
  可唯獨不能怪這些受害者。
  “伍次平的腦袋不會辱沒你,將差配英雄。”
  趙福生輕笑著:
  “喬越生,你可愿受我請封,從此坐鎮封神榜?”
  她的問話自然是得不到厲鬼回應的。
  但伍次平的鬼頭遞出去的剎那,厲鬼的邏輯占據了上風:鬼物拼湊身軀的本能顯現。
  喬越生當即壓下了殺人的法則,本能的收刀騰手,接過那顆模樣猙獰的牛頭,并將其端正的扣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趙福生識海內響起:喬越生拼湊了自己的鬼軀。
  是否敕封野神級厲鬼喬越生為神?
  趙福生目光一閃:是!
  這意念的變化在頃刻間,接著被趙福生握在手里的一枚鬼神令開始勾勒厲鬼雛形。
  此時的趙福生早非昔日力量。
  十七層地獄的恐怖威懾將喬越生釘死在原地,使其無法妄動;隨著封神榜入駐的鬼神越多,鬼榜煞氣如浩瀚之海,鎮壓著喬越生。
  血光在鬼神令上游走,極快描繪出一具牛頭、人身及手持大刀的鬼神之影。
  封神榜提示:請為鬼神命名。
  趙福生想了想:陰差牛頭。
  封神榜提示音響起:恭喜宿主敕封野神級大鬼為神,獎勵功德值50000,封神令一枚。
  注:封神令可召喚神明!
  注:封神令可以使宿主使用鬼神的一部分能力。
  恭喜宿主,徹底解決十里坡鬼案,使野神級的禍患擴散,救萬安縣百姓于未然,獎勵功德值50000。
  十七層地獄迎來一名新的鬼神!
  鬼差牛頭。
  它生前原是溫文爾雅讀書人,讀懂了文字,卻讀不懂世道、人心。
  他有心為善,卻獨木難支,最終死于背叛,死前留下畢生遺憾:他死了不要緊,之后羅二妹該何去何從呢?
  他壯志未籌,死不甘心。
  他為人正義、豪爽、聰明,平生最恨仗惡行兇,看不慣世間不平。
  他曾造福鄉里,也引出人心之貪。
  十里坡因他而名起,也因他覆滅。
  他既有功,也有罪。
  生前殺村屠鎮,死后化為鬼差,該當將功贖罪,庇護百姓,以消除生前罪孽。
  宿主身懷大功德,福生無量天尊!
  大功德者屬大氣運之人。
  二鬼差無條件聽從你的差遣,愿受你驅馳,為你辦事。
  伴隨著封神榜的提示,喬越生歸于神位,入地獄管制。
  與此同時,趙福生睜開了雙眼。
  劉化成與蒯滿周的斗爭也已開始。
  “陰差牛頭、馬面現世!”
  趙福生一敕封陰差,立即便將二鬼差召喚出。
  這兩鬼差一聽調令,當即出現。
  鬼差一左一右站在趙福生身側,二鬼一個牛頭、一個馬面,氣息森然,煞氣騰騰。
  兩鬼當年與劉化成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一個曾陪伴劉化成半生,一個死后與它互鎮,此時三鬼相見,也算有緣。
  牛頭、馬面一現,立時逆轉了劉化成壓制蒯滿周的局面。
  劉化成紅光被制,蒯滿周壓力驟減。
  莊四娘子本來消失了大半的鬼發重新復蘇,化為水中長藻一般開始肆意在半空中飛揚。
  劉化成扭動的手指僵立原處,身上的紅光湮熄。
  二鬼差走上前,各自舉起了手中的刀,要往劉化成的腦袋割去。
  趙福生一見此景,立即捏住了手中的鬼神令。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她識海內響起:發現野神級大鬼存在,是否將其敕封為神?
  趙福生心念一動,鬼神令立即發揮妙用。
  血線在鬼神令中游走,逐漸勾勒出一尊身穿官袍的迷你鬼影雛形。
  封神榜提示:請為鬼神賜名。
  趙福生想了想,看向手中的鬼神令,又看向受封神榜震懾,手持鬼名冊的劉化成。
  “你乃官宦出身,又持生死冊,坐鎮于一方夫子廟,生前、生后都受過人香火。”
  劉化成在世時,曾布施粥水,為‘善’一方,因而名聲遠揚。
  要飯胡同、夫子廟也因他而聲名遠震。
  死后它鎮守夫子廟,曾受孫子劉義真香火供奉。
  趙福生想到這里,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城隍鬼判。”
  她道:
  “就敕封你城隍鬼判,執萬名冊,勾一方百姓生死。”
  她話音一落,封神榜提示音立即響起:
  城隍鬼判敕封成功!
  封神榜提示:生于鄉宦之家,背大因果。
  他生前曾重守承諾,以畢生之力看守無頭鬼;
  卻因過于重承諾,而造下殺孽,形成執念,厲鬼復蘇。
  它有一本名冊,可記天下萬萬名。
  一入鬼名冊,便定世人生死。
  如今它只缺一只筆,待它手握乾坤筆,便可定乾坤。
  入鬼名冊者,受它管生死,它手中大筆一揮,便可勾魂索命。
  恭喜宿主徹底解決要飯胡同夫子廟鬼禍。
  要飯胡同之禍錯綜復雜、根源極深,涉及鬼案包括:要飯鬼、無頭鬼、劉化成、黃泉戲班,最終并入喬越生之案,宿主不畏艱難險阻,不懼復雜,以身試險,最終將這數樁鬼案一一解除。
  福生無量天尊!
  宿主有勇有謀,知進退、懂忍耐,在這幾樁鬼禍中,將風險降至最低,掐滅危險于萌芽,使百姓遭受最小損失。
  數案并列,共計獎勵宿主功德值30萬。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人有人道,鬼有鬼獄。
  提醒宿主,請盡早敕封大鬼為神,送百鬼入輪回;守百姓千家萬戶,建立不世之功果。
  封神榜的提示音消失。
  夫子廟內動蕩的危機解除。
  趙福生手握兩枚封神榜站在原處,陰差牛頭、馬面揮出去的大刀落了個空。
  在她面前,鬼域隱藏起來的野廟出現。
  那帶血的破廟下,僅留了兩條原本擱置紅棺的長凳,而那棺材早被劉化成抹除。
  破廟前擺放了一方土陶爐,爐內的香隨著鬼神離開,無聲折斷,顯出其破敗的本形。
  盤桓夫子廟多時的二鬼終于被趙福生請神歸位,這個籠罩在萬安縣上方的陰影之一徹底消失了。
  趙福生隱隱松了口氣。
  自她重生起,許多事情從這里開始,如今也從這里結束。
  正如封神榜所言,要飯鬼、無頭鬼、黃泉戲班、劉化成——一切隨著這里的鬼依次被她收錄,這樁糾纏了數十年因果的鬼案徹底了結了。
  蒯滿周收起了黃泉,將一朵朵鬼花收入自己的鬼域。
  趙福生則悵然若失。
  這一樁漫長而復雜的鬼案告一段落,但造成這些鬼案發生的元兇尚未歸案。
  她僅任由自己的思緒放縱了片刻,接著立即警醒,喊了一聲:
  “滿周。”
  小孩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伸出冰冷的小手拉住了她的手。
  “事情辦完了,我們該回去了。”
  趙福生將她握住。
  這一刻,有了小孩的陪伴,她不再覺得孤單。
  一大一小踏出夫子廟外,要飯胡同內籠罩的鬼域不知何時也解除了。
  天色蒙蒙亮,雖說清晨也有霧氣,可沒有了鬼域的影響,這霧氣不再是陰冷的、令人心悸的,反倒多了幾分寧靜。
  “興許再過兩個月時間,這里坊市一開,人氣足了,就更熱鬧了。”
  趙福生跟蒯滿周說話。
  小孩并不回應,但她也不氣餒,又道:
  “這里要賣香料、皮毛等物,到時我讓人買一些,給你做香囊,好不好?”
  “……”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算了。”
  趙福生想了想,又從懷里掏出一串錢。
  那是一條系成圈的繩,上面串了三文圓形方孔錢,一晃蕩間發出‘叮叮鐺鐺’的聲響。
  她將錢一取出,小孩眼睛立即一亮,本能的伸出手想要。
  趙福生將錢交到蒯滿周手中:
  “你這孩子,話越來越少了,你給我個反應也好,不說話就算了,但總要有回應,你說是不是?”
  ‘叮叮鐺鐺。’回應她的是一串搖錢聲響。
  “唉——”趙福生嘆了口氣。
  ‘叮叮鐺鐺。’搖錢聲又響起來了。
  出了要飯胡同,昨夜的兩個差役果然老實守在夫子廟的路口,與二人同等在一處的,還有昨夜離去時的車夫。
  趙福生與蒯滿周二人身影從大霧中走出時,等了一宿的兩差役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接著往二人迎了上來。
  這一夜雖說不如以往辦鬼案兇險,但也并不輕松。
  兩個厲鬼非同一般,將二鬼請神歸位也容不得半點兒閃失。
  辦完了這兩件案子,趙福生接下來還有事做。
  她沒有再二差役多寒暄,只是示意夫子廟的危機已經解除,并叮囑二人:
  “你們今日交接后,可回去告知老知縣,請他召集鄉紳等人商議,可選個良辰吉日,開坊做生意了。”
  說完,她與蒯滿周上車,示意車夫回鎮魔司中。
  距離乾坤筆所提到的3月初5已經沒有幾天了,趙福生也感到了一絲緊迫。
  她回了鎮魔司府衙,來不及歇息,便將鎮魔司一些大小要事交接到謝景升之手,而自己則關入廂房,不準旁人打擾她。
  這幾天的時間,她要將龐知縣整理出來的百姓戶籍名冊,抄錄入劉化成的萬名冊中——這件事情別人無法替代她,唯有她自己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