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趙福生略一解釋,再加上眾人七嘴八舌,謝先生終于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
“照你們所說,輪回秘法一旦重啟,時光真的會逆流,會根據陷入輪回法則內的鬼生前執念,回到它的過去?”
三眼厲鬼會回到灌江縣二郎村——這也是當年臧雄山突遭劇變的起源地。
同時它還會被押送帝京,而在帝京之中,它會厲鬼復蘇。
且復蘇的會是后來力量強悍至野神的三眼厲鬼本尊!
帝京是天子居所,鎮魔司自然不會全無防備。
對于外來的厲鬼,壓根兒無法進入帝都——在接近帝京之前,鎮魔司便會先將其解決了。
紙人張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因此他要顛覆帝京,便打算從輪回時光入手。
要是孫紹殷的輪回法則一啟動,三眼厲鬼在58年前復功,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謝先生的表情也跟著變了。
“我們不能讓三眼厲鬼輪回——”
照謝先生原本估計,三眼厲鬼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散——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沒必要為了一個無法解決的鬼禍,一群人全栽這了。
但現在情況不同。
要是鬼禍直接倒退回58年前,一旦爆發,以如今三眼厲鬼的力量,整個帝京會全部淪陷——那時的謝先生在這樣的鬼禍中根本沒有自保之力,豈不意味著他要死定了?
“死了、死了。”他念叨了兩聲:
“看來我們拼死也要將它攔住啊。”
張傳世雙手揣在袖口中,看向趙福生:
“大人,咱們能攔住嗎?”
范無救道:
“剛剛封都說了,攔不住——”
封都的鬼域逆天,分解自身的厲鬼一部分制成棺材,甚至可以封印無頭鬼。
但就是這樣的封都,也無法阻止孫紹殷輪回法則內時光的逆流。
“確實攔不住時光逆流。”趙福生也點頭。
張傳世道:
“那我們豈不是死定了?”
他話音一落,蒯滿周緊緊拉住了趙福生的手,臉頰貼在她手背處。
小丫頭并不慌張。
對于她來說,生與死都無所謂,只要她還在趙福生的身邊就可以了。
范必死沒有說話,他轉頭去看趙福生,卻見趙福生一臉鎮定,不由心中一動。
他定了定神,喝斥弟弟:
“無救,別亂說話,你怎么能直呼封大人的名字——”
“名字只是代號。”
那陰冷的聲音響起。
初時聲音環繞于四面八方,令人摸不清方位,但最后再響起時,已經出現在范必死的身側:
“重要的是人家知道封都是誰。”
范必死大驚失色,眾人扭頭一看,便見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人正笑瞇瞇的站在范氏兄弟的身側。
他身材中等,膚色黝黑,頭發在頭發束髻,以一方青巾纏住。
此人身穿一身青布短衫,下身配灰色長褲,腳上踩了一雙草鞋,一根看不清顏色的草繩系了頂破爛的草帽掛在他后背處。
謝先生一見他的面,頓時一掃先前的吊二郎當的神態,畢恭畢敬的喊了一聲:
“封都大人。”
“這是封都?”范無救驚了,就連陳多子也額外看了此人兩眼。
人不可貌相。
趙福生挑了下眉頭。
她從朱光嶺口中聽到過幾次‘封都’的存在,心中留下的印象是封都行事霸道,為人說一不二。
可此時見面,封都竟像是個其貌不揚的普通農人。
他濃眉大眼,長相有些憨厚——這應該是與他常年臉上掛著笑意有關,給人留下他性情豁達的感覺。
謝先生向他行禮后,他擺了擺手,接著轉頭看向趙福生:
“我困不住臧雄山,但是我想它是不會引發帝京大亂的。”
“為什么?”
謝先生心中閃過疑惑。
封都笑了笑,看向趙福生:
“她應該能回答你的問題。”
謝先生納悶的轉頭:
“福生,你——”
“不錯。”
趙福生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而是點了下頭:
“三眼厲鬼不會在帝京復蘇,我們能解決這個問題。”
“怎么解決?”
劉義真問。
趙福生雙手一攤:
“目前我還不清楚。”
這是什么回答?
劉義真怔愣住:
“你的意思是,你不清楚我們怎么解決三眼厲鬼的案子,但是你有把握我們能解決案子,并且鬼禍不會在帝京復蘇?”
“對——”
趙福生點頭。
她的話令眾人陷入疑惑,就連精明如范必死,一時也被趙福生的話繞糊涂了。
孟婆道:“大人,我是真不清楚了。”
“目前我也不清楚我們要如何解決這件事,但是我敢肯定,臧雄山的案子是會解決的。”
謝景升覺得荒謬異常。
如果不是眾人身處鬼禍之中,且生死未卜,謝景升都想笑出聲了。
“你莫非會掐指算命?知道我們能逢兇化吉?”他問。
趙福生搖頭:
“我不會。”
謝先生皺了下眉頭。
“你既不能掐指算命,又不會未卜先知,那你如何知道我們此行必定能解決三眼厲鬼的鬼禍?”
他與趙福生相識的時間不長,對她的性格也有幾分了解,知道她不是信口開河之人,只是此時心中確實疑惑太多,又性命倏關,才不得不再三追問。
趙福生嘆了口氣:
“謝先生,結果早已經注定了。”
她見謝先生神情仍舊迷茫,不由嘆道:
“已經發生的事,結果終究是不會改變的。”
58年前的帝京之亂,是因無頭鬼而引起,臧雄山當年險些厲鬼失控——但畢竟沒有真的失控。
雖說死了張雄山的妻女,但鬼被控住了,最終他安然無恙。
這就是結果。
從結果逆推,便能知道哪怕三眼厲鬼再兇悍,也不會在帝京引發大禍——這也間接的說明,眾人會在它引發大禍之前,平安將鬼禍解決。
謝先生這下明白她話中之意了:“先有果,再有因。”
“差不多。”趙福生點頭。
“所以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因為對于眾人來說,一切還沒有發生,“但結果已經注定,所以這樁鬼禍必定能解決。”
眾人說話的功夫,三眼厲鬼已經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行走。
它受到了輪回法則的影響,開始走回過去。
封都不緊不慢的跟在了它的身后。
萬安縣眾人不再交談,也跟它前行。
在這一條回到‘過去’的路途上,兩旁的景物開始飛速掠過。
眨眼之間,荒山變村落,但村落又以肉眼都難以捕捉的速度飛快的荒敗,最終化為廢墟,又被雜草、荊棘叢淹沒。
世事無常,滄海桑田,在這一段走馬燈轉動的時間內從眾人的眼前閃過。
厲鬼回到過去。
眾人所踩的地面化為數塊青石鋪就的小路,兩旁破矮房舍林立。
看著像是一個縣城。
正當眾人略有些不安之際,四周的一切逐漸變得清晰而真實。
地面濕軟的爛泥,縈繞于空氣中混雜了排泄物臭氣及某種濃濃的甜腥氣形成一種辣眼睛的味道,使得眾人越發與周遭的環境產生真實的聯系。
昏暗的夜色下,‘咚咚咚’的打更聲里,臧雄山的鬼影在街道兩側行走。
大漢朝鬼禍橫行,天色一黑,百姓大多閉門鎖戶。
可今夜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同,不少房門打開一條小縫,趙福生能預感得到,有人從門縫里往外打量著。
空氣中除了臭味之外,好像還有濃濃的血腥味,仿佛哪里死人了。
“臧老三!”
就在這時,夜色下突然有人一聲厲喝:
“你小子半夜不睡,怎么在街上游走?”
這一聲厲喝如同驚雷,打破了夜晚的沉默。
趙福生腦海里靈光一閃,劉義真、武少春及謝先生等人瞬間像是明白了什么。
所有人臉上露出驚悸且不敢置信的神情。
“五十多年前——”
張傳世渾身直打哆嗦。
他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的浮出,聲音都變了調子:
“灌江縣。”
張傳世話音一落,又有細微的‘吱——嘎’聲響起。
那聲音很輕細,拉得很長,木頭摩擦之間,發出細碎的聲音,不過因為是在夜里,這聲音顯得格外的刺耳。
有人道:
“臧老三不是回二郎村去了嗎?他老子說是大限將至,就這兩天的事,怎么又回了縣里?”
“這一天天的,雞零狗碎的事多。”
“就是!”一個女人不滿的念叨:
“也不知哪家的,半夜三更不睡覺,嚎喪呢這是——”
“是郭正保家。”
“臧老三,郭家那邊好像出了點事兒,女人們正在哭,你往那邊去干嘛呢——”
有人的喊聲響起,但此時的三眼厲鬼自然不會回應。
但厲鬼一一回頭,鬼眼將這些目擊者標記。
郭家已經出事。
張傳世提及當年這樁改變了臧雄山一生的鬼案時,最初趙福生判斷是出于人禍。
她的推測沒錯,郭家人已經遇害。
厲鬼游走于曾經走過的街道,恰好與幾個衣衫不整的兇徒迎面相撞。
那為首的男人滿身血污,抬起頭看到厲鬼,呆了一呆,竟喝了一聲:
“臧老三——”
他眼珠一轉,臉上露出喜色:
“你害我兄弟一家——”
話音一落,他與臧雄山目光相對。
厲鬼額心的第三只鬼眼珠子睜開,一束血紅的煞氣從鬼眼之中迸射而出。
這一幕看得眾人肝膽俱裂,正要撕心裂肺的喊:“鬼——”
可話還沒說出口,那血紅的光柱立時將他身體穿透。
煞氣掏開他的胸腔,內腹里腸肚爛撕爛。
厲鬼殺人的速度快得驚人,趙福生來不及出手阻攔——她也不想出手阻攔。
頃刻之間,一群兇徒倒地。
臨死前的慘叫吸引了街坊的關注。
但這一切只是臧雄山執念之中曾經的過往之一罷了,時光很快流走。
厲鬼殺完人,折身調頭,往先前曾與它打過照面、被它標記的人走去。
已經發生的歷史不可更改,曾經那些指證過臧雄山殺郭正保一案的目擊者(實際被厲鬼標記)一一死于因輪回法則而回逆到五十多年前的三眼厲鬼之手。
案件以另一種形式重演。
張傳世目睹三眼厲鬼殺人,解開了當年臧雄山殺人案的謎團。
“造化弄人。”他怔愣搖頭。
這樁案子實在匪夷所思。
當年案發之后,他的父親臧雄五死活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會殺人滅門,四處為他奔走。
甚至后來的幾樁案子發生時,臧雄山本人還被關在大獄。
帝京鎮魔司后來再審此案的時候,也慎重考慮了這一點:縱使臧雄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馭鬼,可鬼與人一體,絕無可能縱鬼行兇于數里之外,因此最終認定臧雄山無罪。
眾人都當他是冤枉的,哪知幾十年后真相大白——灌江縣的一干滅門之案,包括后來鎮魔司令司之死,確實是臧雄山所為。
但不是50多年前的他所為,而是在幾十年之后,已經死去厲鬼復蘇的臧雄山,借輪回法則的力量,回到當年的故土,殺死一干人,最終將臧雄山送入帝都。
事情發生后,張傳世曾許多次憎惡命運不公。
他曾無數次想過:興許自己就正如父親所言,是個孬種、懦夫。
因為臧雄山的緣故,他的娘與妹妹皆死了,還厲鬼復蘇,他年幼遭遇劇變,一生都毀了。
可他沒有辦法怨恨自己的這位族叔。
也許是當年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這位長輩給他留下的印象太好;也許是那一年,那位長輩赤腳在雪地里行走,凍得腳都爛了,走過的地方留下黑紅的血印。
就是這樣一個族叔,卻滿臉慈和的從身上掏出攢了許久的銀子,塞進年幼的張傳世懷中。
那包銀子的份量太重,不止是銀錢本身的價值,還蘊含了臧雄山對他的殷殷期盼與愛,希望他過上踏實、穩定的,與這位長輩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收下了那一份愛與祝福,在此后的人生里,這些美好的回憶支撐著他度過了許多黑暗的時刻。
張傳世不恨臧雄山,他只恨當年毀了臧雄山的兇手。
他曾無數次想:如果郭正保一案水落石出,自己的這位三叔沉冤得雪,若是死后有知,會不會欣慰呢?
這樣的想像無數次在他腦海里反復回演,哪知真相會是如此曲折離奇,又令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