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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 節使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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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此事,婦人示意心腹仆婦去了外面守著,將門合上。

  “先坐下說……”婦人拉著兒子在桌幾邊坐下,搖了頭,低聲道:“不曾查到任何……應當是沒有,至少劍南道沒有。”

  “王爺他行事謹慎,很難輕信誰,也輕易不會給人留下把柄軟肋……”婦人對兒子道:“此事我會繼續讓人盯著,你暫且可以安心。”

  李琮一時沒有說話,片刻,才諷刺地勾了一下嘴角。

  所以是他多疑了,此刻他應當放下疑心了是嗎?

  可他竟并無絲毫安心感受。

  或許從他開始疑心的那一瞬間起,他真正所疑心的便不是父王還有沒有別的兒子,而是他在父王心中的位置是否真如父王表現出來的那般重要……

  而疑心一旦扎根,便很難除去了。

  這些時日他忍不住反復回憶與父王之間的相處,加之今日父王讓他留下的舉動……都在不停地澆灌著他心底那株疑心之樹。

  他自語般道:“即便現在沒有,卻不代表日后沒有……”

  他的父王正值壯年,從前有李錄和他一明一暗兩個兒子用來以防不測已經夠用了,而今前路的“不測”越來越少,父王距離皇位越來越近……

  李琮攥緊了拳,眼神壓抑:“之后父王會有很多兒子,他們必然出身磊落體面,背后有各方勢力作為支撐……”

  而他可以依靠的舅父已經不在了,到時他要拿什么和那些人爭?

  論出身勢力他不是對手,而論起長幼排序,他上面卻還有一個李錄……

  他從前從未將那個病秧子視作對手,因為他有父王和舅父所給的底氣,可現如今……

  父王入主京師后,為了安穩人心,明面上多半要先立李錄為太子,不久后必然便會有其他皇子相繼出生,而他被架在中間,縱然有朝一日熬死了李錄,到時后面的小皇子們必然也已經起勢了!

  所以,李錄不能再活下去了……

  那個從未被他看作對手的病秧子兄長,此刻卻是一塊當之無愧的絆腳石。

  他要在父王事成之前除掉李錄!

  這樣一來,他便能占據長子之位,父王只能暫立他為太子……

  他只有把握住這份先機,早早在人前站穩腳跟,才能抵擋那些后來者!

  見他周身涌現殺氣,婦人一眼看破他的心思,緊張地抓住他一只手腕,道:“如此關頭,不能冒險行事!”

  “母親甘心看著大勢被旁人占去嗎?”李琮眼底滿是不甘:“兒子隱忍多年,為父王赴湯蹈火,連姓氏都不曾有,母親也從不曾出現在人前……舅父也因父王大業而死!難道到頭來卻要為他人做嫁衣嗎?”

  想到弟弟的死,婦人攥著兒子手腕的手不自覺收緊,微紅的眼眶看著跳躍的燭火,道:“母親不是要阻攔你,只是此事還需慎重謀劃。你要知道,李錄在京師為質多年,我們對他了解不多,但他能活著回到益州,只怕未必如表面那般淡泊簡單。”

  “攻打卞軍不是三五月內能結束的,我們還有時間,你且不要沖動,聽母親的,從長計議……”

  燭燈下,婦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榮王府,世子院中,蘭鶯正一邊替剛干嘔過一場的馬婉撫背,一邊低聲問:“女郎,您當真想好了……要隨世子和大軍往京師去?”

  臉色有些發黃的馬婉閉著眼睛,輕點頭。

  “您的身體能吃得消嗎?”蘭鶯擔憂低聲道:“且您的身孕很快便要瞞不住了……”

  女郎身孕已有四個月,因胃口不佳身體消瘦,在襦裙遮擋下,至今還未顯懷。

  而那榮王世子本就體弱,似見子嗣無望,日漸便也淡了那方面的心思,加之榮王府事務繁忙,床笫之事便也可忽略不計了,因而尚未察覺到女郎異樣。

  但聽聞女子有孕過五月,肚子便會迅速變大,有人的步態也會發生變化,到時肯定要瞞不住的。

  而行軍途中必然顛簸,女郎真的撐得住嗎?

  但馬婉態度堅決:“留在益州也一樣瞞不住,且單憑你我二人,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這座榮王府。”

  “也好,那就聽女郎的……”蘭鶯很快下定決心,道:“女郎,到時婢子找了機會,咱們便中途逃走!”

  “女郎想留下這個孩子便留下,縱然不回馬家,婢子給人浣衣刺繡砍柴,也能養活女郎和它!”蘭鶯說到這里,紅了眼圈。

  在京師未被卞軍攻破之前,相爺想方設法地讓人送了一封密信給女郎,信上竟然要讓女郎設法刺殺榮王……

  那一刻,蘭鶯甚至覺得相爺瘋了,女郎拿什么來刺殺榮王?

  但見女郎不語的神態,蘭鶯忽然明白,相爺這分明是在變相逼迫女郎送死自絕!

  彼時蘭鶯氣得哭了出聲,相爺怎能如此?

  因為女郎的存在成為了女帝和天子之間的隔閡?相爺便要讓女郎用刺殺榮王的舉動來替馬家表忠心?或者說,相爺想要徹底切斷與榮王府之間的牽扯,不讓天子為難,不留后患,而這落刀之處便要斬斷女郎的性命是嗎?

  女郎絕望之際,想過要遵從相爺的交待,可她們尚未尋到機會見到榮王,京師便發生了巨變,女帝逃往洛陽……

  局面的突變,讓女郎未曾得以走到那一步,但蘭鶯想到馬相那一封信,心中仍有怨懟。

  察覺到蘭鶯的情緒,馬婉搖了頭,聲音很慢地道:“蘭鶯,此事不怪祖父。”

  “嫁入榮王府,非是祖父逼迫,祖父一早便與我言明了利害,是我堅持要嫁,并對祖父隱瞞了私心……”

  她那時太過天真,在閨閣中有了一席之地,自認讀過些書,便自以為是地幻想著兩全之法,無知地輕視了政治的險惡程度。

  現下想來,淪為一件政治犧牲品,在她跪下求祖父讓她嫁給李錄那時起,便是她逃不掉的命運了。

  既是自己做下的選擇,一切后果理應她自己承擔。

  而她如今只想知道,那個她執意要嫁的人,究竟是不是從一開始便騙了她,從始至終都只是在利用她——

  “女郎,我們不管那些爭斗……”蘭鶯態度堅定目的明確:“我們離開,離得遠遠的!”

  她和其他人不同,她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讓女郎活下去。

  女郎救過她的命,讓她讀書教她認字使她明理,對她的恩情比天大,相爺忠于天子,而她只忠于她家女郎。

  “好,我們離開……”馬婉向蘭鶯勉強一笑,讓蘭鶯去收拾東西,并特意交待將榮王妃留下的那只金鎖一并帶上。

  蘭鶯退下之后,馬婉忽然又忍不住干嘔起來。

  這時外間傳來行禮的聲音,近來在外忙碌的李錄回來了。

  馬婉強壓住嘔意,忙拿帕子擦拭嘴角,整理形容起身。

  但李錄還是看出了她的異樣,上前扶過她的手,關切問:“婉兒可是病了?”

  說著,留意到馬婉過于消瘦的手腕,神情微變,轉頭便讓人去請醫士。

  “不必!”馬婉連忙阻止。

  李錄看向她:“婉兒……”

  “蘭鶯已經抓過了藥……”馬婉盡量鎮定地道:“我只是太過擔心祖父他們……”

  李錄留意到她眼尾微紅,似是哭過。

  馬婉反握住李錄的手,順勢往下延伸話題:“我有一事想與世子商議,盼世子能夠答應。”

  “我想隨世子一同去京師……”馬婉的眼睛更紅了些,消瘦的面龐沒了往日的精致沉穩,看起來無助可憐,如同即將溺水之人:“世子,我不想一個人留在益州。”

  察覺到妻子的無助依賴,李錄抬手將她半擁入懷中。

  “我本擔心行軍奔波,會叫你受苦,所以才想著讓你留在益州等候。”他聲音溫柔親密,極盡尊重保護:“但婉兒既然不愿,那便與我一同。”

  聽得如此口吻,馬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多想這一切是真的,哪怕她在這場政治爭斗中注定無法全身而退,但至少她付出的真心不是一場笑話,那她便不悔……

  “只是軍務繁多,我只怕無法時時陪在你身側,你自己要照料好自己。”李錄低聲寬慰道:“還有,你要記著我說過的話,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保下馬家……”

  他輕輕拍撫著妻子的肩頭,對她說:“婉兒,別怕,有我在。”

  馬婉如置身迷霧之中,眼淚墜落,啞著聲音應了個“好”字。

  既疑心已起,真真假假,此去京師,且觀他是何作為,便該有分曉了。

  若是假的,那她與他之間,便也該有一場了結。

  室外夜色深濃,風過無聲,室內李錄依舊柔聲寬慰著。

  動兵之日,李錄親自將系著披風的馬婉扶上馬車。

  送行的李琮看著那夫妻情深和睦的畫面,想到馬婉背后的馬家,心中泛起一聲嗤笑。

  他母親說得對,他這位長兄未必如表面看來那般簡單,動手之前,他務必要多加了解才行。

  車馬緩緩駛動,最前方的隊伍間,“李”字大旗與“榮”字旗一同隨風招展著,往東面而去。

  中間的車隊中,李錄盤坐于一輛寬敞的馬車內,車內另有兩名文士,幫著李錄處理公文事務。

  李錄抬手鋪紙間,隨口問:“李琮母子可是查到什么了?”

  這兩名文士皆已成為李錄心腹,其中一人在榮王府多年,自有根基與手段。

  這名文士此時道:“回世子,那邊并未查到什么人。”

  “哦?”李錄有些意外,又幾分恍然:“以李琮為刀,我還以為父王另有珍視的幼子,原來竟沒有嗎。”

  看來他的父王也并沒有私下向其他人展露慈父心腸。

  他的父王,大抵就沒有那所謂的慈父心腸。

  所以,不是未曾給他,而是根本沒有。

  李錄覺得有些諷刺,卻忍不住笑了笑。

  于他的父王而言,未登基前一切都是空談,手中有兩個兒子做棋子已經夠了。余下的等登基之后再行栽培,才更加省心合算。

  “世子借李琮之手探明了此事,也算一舉兩得。”那名文士也笑了笑,道:“那李琮生母自以為手段高明隱晦,到底婦人而已。”

  李錄取筆蘸取墨汁,漫不經心地應道:“同婦人還是男子無關,女子之流也有成就大事者,先生不可輕視女子……”

  那文士笑著點頭應“是”。

  李錄提筆寫信:“身為男子的李琮,不是和他的母親一樣,也一樣不知道他被留下的真正緣故么。”

  他的母親探查是否有其他孩子的存在,已被他們的父王看在眼中。只是他們的父王體面又無情,連拋棄也這般沒有聲息,甚至讓人無從得知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本就沒有了多大利用價值,偏偏還如此不知進退,不肯安分守己,怎會不叫人生厭呢。

  這是李錄早就預見的結果,而這一切僅源于他給李琮的那一句“提醒”。

  “只會殺人的人能有什么頭腦作為。”那名文士道:“李琮已為棄子,今后世子只需往前看即可。”

  “是啊,要往前看。”李錄眼中含笑。

  前路難行,好在他還有他的妻子,只要他與馬婉還是夫妻,他便有很大的機會爭取到馬家和馬家背后的文人勢力。

  但是只這一條路,到底不夠讓人安心。

  而只能在父王手下爭食,他總歸有那么一點不甘心……誰讓他已然知曉,這幅不知能茍活多久的殘軀正是拜父王所賜呢。

  他想試著多一條路,多一種選擇。

  所以他在寫信,在給他口中那“也能成就大事的女子之流”寫信。

  她從不回他的書信,但他最不缺耐心與臉皮,這兩樣東西很合算,不需要付出什么,但堅持下去,卻往往會有意外收獲。

  與此同時,有快馬入洛陽,過城門后,直奔洛陽府衙而去。

  此處府衙早已被常歲寧的人占下處理政務。

  馬匹被勒停,士兵翻身下馬之際,高聲道:“節使傳書!”

  護衛精神一振,連忙放行,其中一人跟隨士兵快步入內。

  “節使傳書——!”

  一聲又一聲高呼傳入府內,一路上各官吏紛紛避讓,目光涌動熱切——節使的傳信終于到了,不知會是何示下?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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