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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4 您知阿效本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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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柴廷到來,李隱起身相迎后,邀對方共坐,親手倒了一碗熱茶,慢慢推至柴廷面前“今夜天寒,此地簡陋,隱唯一碗熱茶相待,還請柴老將軍不要見怪。”

  “雖簡陋,卻勝在可安心對坐談話。”柴廷蒼老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榮王殿下費心了。”

  李隱輕嘆道“多年未見,柴將軍蒼老了許多。”

  “柴某與榮王殿下從前并無交集,應僅有一兩面之緣而已,勞榮王殿下還記得柴某。”柴廷看著眼前之人,道“倒是榮王殿下容貌氣質依舊。”

  來之前,柴廷并不曾想到,眼前這個距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榮王殿下,身上竟還保留著年輕時的灑脫隨性,而不見分毫被權勢熏染之感。

  柴廷開門見山道“榮王殿下不遠嚴寒親至此地,所為何事,還請明言吧。”

  “山南西道此一戰,不知柴老將軍可有勝算”李隱不答反問。

  柴廷手指觸及茶碗邊沿,垂著眼睛沒有立刻說話。

  他此時拿不太準李隱的用意,急著多言不是好事。

  李隱也不介意,自行答道“依本王之見,待年后轉暖,柴老將軍若不計代價拼力攻之,不出三個月,必破山南西道。”

  柴廷微抬眼,看向李隱。

  李隱眼神坦誠“山南西道不易攻,但柴老將軍手握的十五萬大軍中,有六萬玄策軍,久戰之下,非是山南西道可以抵擋。”

  柴廷依舊沒有急著說話。

  “只是在那之后,明后必會讓大軍乘勝攻往劍南道。”李隱道“屆時柴老將軍所率大軍戰疲,而劍南道的將士亦是與本王一同駐守西境多年的精銳之師,除此外,還將有黔中道大軍與本王一同作戰”

  “即便不提朝廷的糧草供應能支撐多久,到時柴老將軍又還能有幾分勝算”

  李隱依舊自答“最好的結果,不外乎是重創本王而已。”

  話及此,李隱的聲音更輕了些“然而,于公于私,本王都不想與阿效的舊部走到這一步。”

  柴廷一手握緊了茶碗邊沿,眼底終于起了一絲變化。

  “若果真走到那一步,又當真是柴老將軍愿意看到的嗎”李隱道“為當今朝廷而葬送無數將士性命,果真有意義嗎”

  他篤定地道“若阿效尚在,她絕不會將此等死戰之法,用在同樣護佑國土的盛國將士身上”

  柴廷抬起頭,終于開口“然而王爺有反心,我等討伐逆賊,亦是分內之事”

  “敢問將軍,何為反心”榮王神情坦蕩“我與阿效皆姓李,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柴廷定定地看著榮王“論起血緣,當今天子亦是先太子殿下的母親”

  “然而這位母親踩著阿效的骨血登上皇位,阿效早已不欠她任何。”榮王的情緒似乎也終于了一絲起伏,他的眼睛似在為故去之人鳴不平,口中卻是問“柴老將軍昔日雖不比常闊將軍與阿效來得親厚,卻也是玄策府中叫得上名號的良將,如此,本王想問柴老將軍一句您知阿效本名否”

  柴廷神情微變“王爺此言何意”

  四目相視間,榮王道“看來柴老將軍的確也曾有過疑心。”

  柴廷抿緊了因老邁而單薄的唇,心中掀起久違的風雨。

先太子殿下忽然病逝,而三年之后,一向羸弱的崇月長公主突然在戰前手刃了北狄主帥之后他又親眼看到常闊因崇月長公主之死而發狂失態,如此種種,他焉能沒有疑心只是他不曾求證,無從求證,也不敢求證  “一路憑借戰功登上儲君之位的阿效,一直都是阿尚。”

  李隱的聲音不重,卻如一道雷電擊在柴廷心間。

  “阿尚幼時習武,是我所授。”李隱的聲音低緩了些,如水流過往昔歲月,蒙上了一層透明的哀傷“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這一路來經歷了什么。”

  “當初阿尚之所以答應和親北狄,正是因明后親口所求”榮王道“從那時起,阿尚便不欠她的母親了。因為她的母親早該料到,阿尚此去北狄,將會面臨何種處境。”

  柴廷再不敢聽下去,幾乎打斷了李隱的話“那也是殿下自己的抉擇殿下是為了萬民”

  他定定地看著李隱“榮王殿下想借此事讓柴某恨上天子嗎”

  “不。”李隱回視著柴廷“我只是想告訴將軍,阿尚待明后并無虧欠,若將軍以替阿尚盡孝之名,為明后的野心而死守到底,不惜讓蒼生動蕩,使大盛將士相殘,實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舉。”

  “也違背了阿尚當年創立玄策軍的初心”李隱的聲音重了兩分“阿尚絕不會答應玄策軍與民心為敵。”

  風雪涌入亭中,爐火一陣搖晃。

  柴廷周身那因悲怒而升起的氣焰慢慢消沉下來。

  “民心”老將低下頭,幾分悵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民心難道只在榮王殿下口中嗎榮王殿下指使段士昂攻往洛陽之時,又可曾為生民而慮”

  李隱嘆息“柴老將軍,別有居心之言,豈能輕信”

  “王爺的意思,此乃范陽王臨死之前的蓄意污蔑嗎”

  “不,是那淮南道常歲寧。”李隱的聲音里并無急切辯解,緩聲說道“此女野心昭昭,彼時范陽王落入她的手中,她順勢借范陽王之手污蔑本王。此舉是何居心,還需贅言嗎。”

  柴廷看向李隱“照此說來,榮王殿下與段士昂毫無干系了”

  “是,本王可以起誓。”李隱神情依舊坦然平靜“本王也從未有過有段家血脈的孩子,皆不過他人所造障眼謠言而已。”

  柴廷不置可否,片刻,轉頭看向亭外風雪,眼底俱是沉重。

此次奉天子令發兵山南西道,他心中并非全然沒有猶豫  每一場戰事后清點傷亡人數,他亦多有茫然,不知這樣的廝殺意義究竟何在。

  亭內寂靜了片刻,才再次響起李隱的聲音。

  “民心不在本王口中,在本王和將軍心中。”李隱道“本王無意勸將軍歸降”

  柴廷自嘲一笑“柴某此時也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說服大軍歸降。”

  他雖為主帥,但此時軍中實際掌權者皆是天子的人,他不過掛名而已。

  “但將軍或可以做到讓大軍多觀望一段時日,免去不必要的將士傷亡。”李隱的聲音似融入了風雪中,誠懇之感卻不減“請將軍給民心開口的時間,也給六萬玄策軍留一條清白的活路。”

  柴延凝望亭外風雪,久久未語,原本緊繃的肩膀慢慢地無聲垂低。

  待到子時,榮王乘坐馬車離去。

  披著氅衣的男人盤坐車內,閉目養神,嘴角掛著淡然笑意。

  他此行本也不曾想過說服柴延歸順。

  以言辭使人歸降,總是不牢固的。他今日只需要讓柴延看到他為玄策軍而慮,為天下生民而慮之心當然,他的私心也很明顯,想盡可能地降低山南西道兵力的折損。

  但這份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不為過錯。

  無私者令人戒備,存私者更便于取信。

  柴延和朝廷大軍,在看到即將現世的民心、以及朝廷是如何被其碾碎的之后,到時自然便知道該怎么選了。

  馬車在雪中行駛緩慢,榮王于腦海中靜靜盤點各處局面,目下大局基本在可控之中,唯有一個變數在而那個變數,在肉眼可見地壯大著。

常歲寧一路北上掃蕩之后,先去了太原,再去了朔方  她的過人之處毋庸置疑,手段高明到所到之處幾乎盡數匍匐,皆愿為她所用。

可同時,她也真的太像阿尚了  像到值此時機,仍往陰山而去。

  那突然自太原而出的四萬騎兵,被她帶去陰山,即將要與崔璟手中的玄策軍一同抵御北狄。

  這足以令各方聞風喪膽的龐大騎兵隊伍,便這樣被常歲寧與崔璟二人悉數用在了遙遠荒蕪的北境。

  有些道理,分明只是拿來立世的說辭與手段,卻偏偏有人將它當了真,甘愿成為這道理之下的飛蛾。

  李隱似有若無地喟嘆了一聲,似憐憫,似感嘆。

  路上稍有顛簸,車內燭火搖曳,他抬手,動作看似慢條斯理,實則穩而精準地將晃動著的微弱燭光掐滅。

  車內陷入了昏暗,車外無邊無際的雪光將天地映照得晶瑩剔透。

  自朔方往北,倒是未再繼續下雪了。

  除夕夜無月,卻有漫天星子,稠密地掛在夜幕之上,舉頭望去時,璀璨得攝人心神。

  星海延綿,覆過重重山嶺,山的那邊有金色火星隨風飛揚飄灑,臨時扎起的營帳周圍堆滿了篝火,是一幅熱鬧的人間景象。

  火堆上烤著干糧,只有糧食原本的焦香氣。

  爐子上架著的大鐵鍋里熬著熱湯,咕嘟嘟地冒著熱氣,湯鍋里是昨日在山中獵來的獵物,冬日獵物不易得,肉少人多,清理干凈后,干脆全剁了丟進鍋里熬了湯,每人分上一碗,都能嘗嘗肉味兒。

  兩塊干糧,一碗只灑了鹽巴的熱乎肉湯,便是將士們的年食了。

  行軍路上有熱食可以下肚,已是很難得的事了,將士們都很知足。

  沒人叫苦,也沒人覺著苦,尤其是當他們想到前方大軍正在拼死抵御北狄之時。

  這五萬騎兵里,除去常歲寧的人,余下四萬皆是并州騎兵,他們從很早前便知道自己存在的使命,而使他們以騎兵的身份存在的那個人,歷來以身作則身先士卒,此刻仍在最前方沖鋒陷陣,他們無法不敬佩,不心服。

  一場意義明確的護國之戰,縱然艱難,卻勝在可以帶給將士們積極的自洽感。

  他們坦蕩,勇敢,充實,殺敵時無需說服自己,因為他們無比確信自己每一次拔刀都在踐行對故土的忠誠,灑在身上的鮮血同時也是榮光,那既是對意志的淬煉也是完善。

  這種坦蕩,反而讓他們擁有了在內亂中鏖戰的將士們所沒有的松弛感。

  有士兵擊鼓,圍著篝火唱起歌謠,一人跑調帶跑一群人跟著跑調時,惹起一陣放肆的哄笑。

  愁眉苦臉地抱著膝蓋烤火的一壺,沒忍住也哼哧一聲笑了,笑得鼻涕都竄了出來。

  方才道沒人覺著苦,這話不完整,倒也有個例外,那便是一壺一壺覺得自己可太苦了。

  他這輩子都沒有跟著大軍這樣趕過路,雖多是裹著被子躺在堆放行軍用物的板車上,卻還是渾身顛得散了架,屁股都顛爛了。

  一壺將自己此行歸納為四個字替主從軍。

  崔瑯心心念念著要去北境見長兄,卻被族人們死命攔下了身為家主,平安活著也是一種本分。

  家主身份貴重,不能擅自冒險,那便讓一個人代家主前去是這個人便是一壺。

  一壺臨行前,崔瑯再三叮囑他,見到長兄后,務必要替他完成三件事。

  一壺時常在心里念叨著那三件事,每每想到最后一件,總感到有些為難。

  為此犯難的一壺,對著面前的篝火嘆了口氣。

  四下喧鬧中,常歲寧拿起了手邊的一串物件。

  這便是她離開靈州時魏叔易所給之物,讓她除夕時放在身邊討吉利用的拿綢帶擰成了彩繩,其上密密地編著一百枚銅錢,是民間常見的年節之物,有著壓祟討吉利的寓意。

常歲寧起初見了,覺得魏叔易的想法倒也稀奇,她本身便是不人不鬼的邪祟,哪里還用得著來壓祟莫不是這廝嘴上說著不怕鬼,卻是拿來鎮她的吧  但轉念一想,魏子顧歷來思慮周全,并非異想天開之輩,應不至于如此天真脫離實際,妄圖用區區百文錢來鎮她這大邪之物,世上斷沒有這樣一本萬萬利的買賣。

  或許就是真的想給她討個吉利吧,到底是年節行軍呢,好意頭還是要有的。

  常歲寧盤坐在火堆前,將那串倒是十分漂亮的壓歲錢在眼前拎得高了些,認真瞧了瞧,自語道“那便愿吾大盛江河可再安,國運可再昌,忠勇將士可平安歸返,蒼生之苦難煎熬可早日止息,且以新年換世間新象,祛盡魑魅魍魎,開辟太平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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