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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疑心喻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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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冊帝令中書省擬詔以表圣心甚悅,以布匹玉器等賞賜之物送往吐谷渾,并為這位剛降生不久、擁有大盛明家血脈的吐谷渾新王子,賜名為慕容守平。

  “固安公主未負朕所望,為吐谷渾誕下了一位有我大盛血脈的王子。”甘露殿,書房內,圣冊帝微微含笑說道。

  被留下議事的官員大多已經退去,此刻只余下了中書令馬行舟一人。

  馬行舟抬手執禮:“此乃喜事,亦當恭賀陛下。”

  圣冊帝面上笑意更深幾許,閑談般問道:“說來,榮王世子妃與李錄成親也已有一載余,不知如今可有喜訊傳回?”

  馬行舟心中微提,躬身答道:“回陛下,尚未。”

  這一年多來,馬婉并未能懷上身孕,但于馬家而言,這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馬婉這樁親事,是背負著帝王的期許在的,但馬婉并未能做到讓帝王滿意……在榮王府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她未曾查探到在帝王眼中可稱得上有用的消息。

  在馬行舟看來,這大抵是因為榮王府對他馬家的孫女早有提防之故,帝王雖未曾因此直言苛責過任何,但如此時局下,馬行舟很難不擔心,帝王會因此對馬家生出嫌隙,乃至疑心馬家有暗中倒戈榮王府的可能……

  而若馬婉有孕,馬家有榮王府之間有了更直觀的利益捆綁,勢必會進一步加重帝王的疑心。

  因此,待圣冊帝一片忠心的馬行舟在很早之前,便在信中隱晦地提醒過孫女此事,忍痛一同遞去的還有一張方子。

  “李錄的身子,一向算不上太好……”圣冊帝淡淡嘆息了一聲,即抬手,屏退了左右。

  這便是要單獨談話了。

  馬行舟不敢大意,做出肅容恭聽之態。

  “馬相當知,如今榮王聲名已顯……”圣冊帝威嚴的語氣里似有一絲嘲諷:“他看似什么都不曾做,但卻有無數有識之士投他而去,他正在‘被動’中壯大已勢,而無論是朕,還是天下人,竟挑不出他半分值得一提的錯處。”

  提及此,馬行舟的表情也不算樂觀。

  退一萬步說,即便榮王本身并無異心,但長此以往,天下大局與人心也會將他推至漩渦的中心……到那時,他會拒絕嗎?

  而下一刻,帝王拿近乎篤定的聲音說道:“非但如此,朕身邊,或許還有著一位暗中忠于他多年的眼線,藏得十分隱蔽。”

  馬行舟微抬首:“不知陛下所指……”

  天子微轉頭,看向龍案右側,此刻那空空如也的位置。

  馬行舟微驚:“圣人疑心喻常侍?”

  “喻增是吾兒生前心腹,其人甚是忠心念舊,這亦是朕選擇重用他的原因之一。”圣冊帝緩聲道:“且他家中人皆在朕的掌控之內,故而,朕此前幾番徹查清洗之下,卻也未能真正疑心到他的身上……”

  馬行舟不由問:“那此次,圣人為何會懷疑喻常侍與榮王府有所牽連?”

  “朕使人查到,多年前仍是稚童的喻增,在入宮之前,是經一名伢人販入京師,而那名伢人同批賣出去的三個孩童中,有兩個恰巧被送去了榮王彼時的皇子府上為仆……只有喻增一人,被送進了宮中。”

  馬行舟目露思索之色,如此說來,喻增幼時在入宮之前,和他同批被賣掉的孩子里,有兩個進了榮王府做事?

  “一些伢人,為賣出高價,倒是會將長相好些的孩童,送入權貴府上或是宮中……”馬行舟客觀地道:“單憑此,似乎并不能斷定喻常侍與榮王府有關。”

  而這猜測倘若是真的,豈非說明早在二十多年前,尚是少年的榮王,便已經著手往宮中安插眼線了?世人眼中淡泊無爭的榮王……難不成是做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戲?

  “單憑這個看似不值一提的巧合,的確不足夠證實什么。”圣冊帝道:“除此外,朕的確也尚未查到其它證據……若非如此,朕也不會時至今日才對喻增生出疑心了。”

  她并不是昏聵之人,相反,她承認自己是多疑的,而今后,她亦不得不繼續多疑下去——

  倘若一個輕易便能被查出紕漏的眼線,在她身邊呆了多年,她都未曾察覺的話,那么這座皇城,只怕早已換了主人了。

  “猶記得崔璟兩次遇刺,皆是在奉朕密旨行事的途中,在有可能知曉此事的官員內侍中,朕已有過數次清洗,但重審之下,卻仍未揪出那名暗刺……”圣冊帝道:“朕如今能想到的人當中,便只剩下一個他了。”

  “若換作他人,為社稷而慮,朕不懼錯殺。”帝王威嚴的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嘆息:“可如今,朕身邊可用可信之人寥寥,喻增這些年助朕良多,司宮臺是朕的第二雙眼睛,朕亦不想錯冤了他。”

  聞聽此言,馬行舟心緒萬千,只待帝王繼續說下去。

  “所以,朕需要馬卿助朕印證此事真假。”

  已有預感的馬行舟心中了然,他知道,到了他表忠心之時了。

  他躬身施禮:“但憑圣人示下——”

  “朕需要馬卿傳一封家書去往益州,于信中透露朕待喻增已然起疑,讓榮王世子妃暗中留意探尋榮王府與喻增之間,是否有往來之證……”

  馬行舟猶豫著道:“單憑婉兒,怕是不足以查到什么……”

  “不需要她當真查到什么。”圣冊帝道:“只需要讓榮王府察覺到她在查探此事即可,換而言之,朕需要借榮王世子妃之手,讓榮王府知曉,朕待喻增已經起疑。”

  若她的懷疑是真的,喻增果真潛伏了這么多年,那么,他手中必然掌握著不少榮王府的秘密。

  如此關頭,任憑這枚棋子再好用,榮王府也絕不敢冒險讓喻增活著回到京師,以防她借喻家人來要挾喻增吐露榮王府秘事的可能——

  馬行舟心頭凜然。

  所以,帝王借監軍之由,順勢將喻常侍調離出京,一是出于查證期間的提防,二是以備向榮王府證實帝王的疑心……

  他不禁道:“若一切果真如陛下猜測那般,榮王府試圖行殺人滅口之舉的話……”

  “他尚有用處,朕自會盡力保全他。”圣冊帝的語氣聽不出半分起伏:“若果真保他不住,亦是他應有的歸宿。”

  奸細,本就是用來拔除的,是她親手拔除,還是借背后之人的手來拔除,結果總歸相同。

  她已傳令去往江都,讓監軍欽差一行在江都等候抗倭大軍及常刺史歸來,年前,喻增都會留在江都了。

  若喻增果真是榮王的人,那么此行,也算是給了他和阿尚主仆之間見上最后一面的機會,若阿尚有心與他相認的話,或許,榮王很快也會得知阿尚的存在……

  倘若喻增是叛徒,她便不必再擔心阿尚會倒戈榮王。

  阿尚最忌背叛,一旦知曉喻增是榮王一早安插在阿尚身邊的眼線,那么,阿尚待榮王,便不會再存有昔日情分。

  而榮王如今既起反心,在阿尚不愿選擇他的情形下,他便也容不下如今的阿尚。

  到那時,阿尚就會知道,最好的選擇,還是回到她的身邊。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此時反而很希望喻增就是那個叛徒,一個喻增,若能換得阿尚和榮王再無聯手的可能,無疑是合算的。

  圣冊帝一如既往地,周密地謀算著此中得失輸贏。

  馬行舟離開甘露殿時,天色已經暗下。

  他待回到家中,便要給婉兒寫上一封“家書”。

  這封家書的使命,便是“暴露圣意”,而隨之一同暴露的,便是婉兒的立場。

  是,馬家的立場從來不是秘密,不管有無此事,榮王府對婉兒的提防都不會減少半分……但有些窗紙,正面捅破與否,總歸是有區別的。

  尤其是如今這般時局,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若激怒了榮王府,婉兒是否會有性命之危,只在那些人一念之間……

  想到孫女在信中屢屢提及榮王仁厚之言,馬行舟在心底深深嘆息了一聲。

  仁厚善惡固然重要,但比它更重要的,是大局當前的立場,立場不同,便注定會有生死對峙之日。

  早在決定讓孫女嫁去榮王府的那一刻起,他便該料到今日了……

  只是他仍未想到,短短一載余間,局面便會演化得如此之快……

  或許這一切早就開始預演了,在一樁樁事件和頻發天災的推動下,終于從百姓個人的不滿與苦難,演化成了整個國朝的災難。

  而身為天子近臣的他別無選擇。

  寒風中,身為祖父的馬行舟,壓下了眼底那一絲不忍之色。

  這個年關,注定在掛心中度過的,遠不止馬相府上一家。

  譚離家中父母,也在念叨著遠行出使的兒子。

  “一國使者,出使外邦……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差事,旁人擠破頭都求不來呢。”

  “但也兇險得很呢……”譚母擔憂道:“原想著本本分分做個文官而已,好過武將那般拿命去搏……可如今怎也這樣叫人掛心?”

  “也不看看現下是什么世道……”譚父也忍不住嘆氣:“什么武將文官百姓的,都是在同一口鍋里頭煮著,哪有幾個能安安穩穩睡覺的。”

  “鍋里煮著好歹還熱乎呢。”譚母拿針在鬢邊蹭了蹭,邊縫補著手中衣裳,邊道:“可憐這天寒地凍的,往東北去哪兒能受得了……聽說那邊在外頭是不能摸耳朵的,一摸就要掉下來了。”

  他們是南地人,譚離是最怕冷的。

  “真的?”譚父頭一回聽說,當即很是不安:“那咱們兒子回來,耳朵還能保得住嗎?他可不經凍!沒了耳朵,還準他做官嗎?”

  “我哪里知道……”

  同樣憂心譚離的,還有湛侍郎。

  此次出使東羅的,包含宋顯譚離在內的同批進士,共有五人。

  湛侍郎起先還慶幸,這回帶苗苗的終于不是他了,換成門下省的魏侍郎了。

  不過這批苗苗們,已經大有長進,相對當初而言,要好帶得多了。

  大半年的時間并不算久,換作從前,剛入仕的官員不過是剛摸清一點官場門路而已,尚且輪不到分配要職。

  但這批進士不同,他們有著前人沒有過的機會,也承擔著這機會帶來的艱辛。危在旦夕的國局,迫使他們快速地褪去著文人的天真。

  此時此刻,湛侍郎忽而理解了當初他帶宋顯等人去往洛陽賑災時,老師叮囑他“將這茬苗苗們全須全尾地帶回來”時的心情。

  說到老師,近日天寒,圣人免了老師的早朝,他倒有幾日不曾見到老師了。

  好些時日沒被老師罵,頭都有點癢了……

  哎,今年京師官員想要封印年休大抵又沒指望了,好在今日下值還算早,頭癢的湛侍郎一合計,讓轎夫換了條路,去了褚尚書府上。

  去了才知,頭癢的不止他一個,喬祭酒竟然也在。

  噢,算一算日子,國子監已開始休年節假了……教書的就是輕松,湛侍郎不禁有些眼紅。

  休假中的喬祭酒無事可做,冬日冰釣固然別有一番意趣,但三天一次即可,多了遭罪。

  余下閑暇,不如來找太傅下棋,還能蹭一蹭炭盆——不知為何,太傅今年的炭盆,燒得甚是闊氣,炭是最好的銀炭,一絲煙霧都無,且一擺就是兩盆。

  棋桌旁擺著一盆,他家阿無,還能獨占一盆。

  湛侍郎瞧見了罩著銅絲熏籠的炭盆旁酣睡的黃白毛色的狗子,見它還穿著碎花襖子,不禁覺得稀奇,彎身上前,嘬嘬逗了兩聲。

  阿無睜開眼睛,哼唧了兩下,大約是烤得太熱了,扭滾過身來,四腳朝天,露出肥嘟嘟的肚皮。

  看著那張狗臉,湛侍郎輕嘶了一聲:“此犬乍然一看,怎有些人里人氣的……”

  正下棋的褚太傅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豈止是人里人氣,再細瞧瞧,還有些僧里僧氣的呢,頭一日讓下人備狗食時,他都忍不住問一句,此犬是吃素齋還是別的。

  也不知這喬央,從哪兒找來一條和大云寺早前圓寂那位這么像的狗子,只怕讓那位還俗來生,都生不出這么像的。

  湛侍郎逗了會兒狗,上前觀棋,不由贊道:“老師這兩步實在高明啊……”

  褚太傅沒好氣地道:“觀棋不語,喝你的茶去。”

  湛侍郎笑著應“是”,只覺被老師嗆了一句,渾身都通透了。

  他倒也不是天生賤脾氣,實是局勢讓人疲憊不堪,偶爾能躲得片刻清閑,在老師跟前坐一坐,吃杯熱茶,聽老師一如往常地訓上兩句,便覺得不那么緊繃了。

  老師的存在,如同泰山,叫人仰望,也叫人安心。

4200字,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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