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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我會青出于藍勝于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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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二院”駱觀臨慢慢地念了一遍,先是被字體吸引了注意力,或是傾注了寫字之人對這座學館的希冀與展望,那三個大字入目甚為飄灑豪邁,如山川河流般馳而不息,似有融匯天地萬物之決心。

  駱觀臨怔怔地看了片刻,若非親眼所見,他或很難相信,這手大字會是出自一位女郎之手。

  一旁的呂秀才也大感驚艷,連連稱贊不止,左看右看之下,又不禁覺得此三個大字的豪邁之中,同時透著一股名為三百萬貫的超然底氣因不差錢,故而愈發大有可為。

  畢竟理想的施展,也總要有物質支撐,才能走得更穩當更長遠。

  “二位覺得此名如何”常歲寧擱下筆,笑著問。

  呂秀才臉上帶笑,先看向“錢先生”,這位先生資歷更老,脾氣更差,理應讓他先說。

  駱觀臨從那字跡中抽回神思,微皺眉道“是否太張揚了些”

  無二,便是獨一,此天下間獨一無二這名號也太大了些。

  常歲寧有些訝然地看向駱觀臨“先生如今竟然會說是否了,實在委婉溫和。”

  “”駱觀臨眼角微抽。

  “的確有些張揚。”常歲寧看向那幅字,道“但勝在名副其實我以如此之多的藏書共授天下,此間書院,難道天下還有第二處嗎”

  呂秀才正色搖頭“那斷然是沒有的”

  見“錢先生”看向自己,呂秀才矜持一笑,他又沒表態,他只是在答大人的問話而已嘛。

  聽得這“名副其實”的說法,駱觀臨又看向那三字,仍有些猶豫“然而自古文人求道,更講求謙遜之風”

  常歲寧不以為意地道“先生這話對也不對,他們是喜歡自己秉承謙遜之德,卻不見得喜歡別人替他們謙遜。他們謙遜他們的,我負責讓我的書院之名風光遠揚,我要讓來日凡是入此處求學者,其身其名皆與有榮焉。”

  駱觀臨沉默了一下,不得不說,這話雖乍聽膚淺虛榮,但的確也叫人心潮振動向往且看那呂秀才一臉激動神往的神情就知道了。

不過,這“無二”兩字,他怎越在心里重復念來,便覺得耳熟呢  駱觀臨再看向那幅字“這無二之名,好似在何處聽過”

  已在書案后的圈椅中坐下的常歲寧笑著抬頭“原來先生也聽過我的擊鞠社啊。”

擊鞠社駱觀臨思索片刻,忽而想了起來是了,他當初遭貶謫出京之時,曾隱約聽說過國子監里出了個什么無二社,打馬球的  還聽說社主竟是個女兒家,彼時他只一聲嗤笑,一個女兒家在國子監里結的什么擊鞠社,簡直胡鬧。

合著那“女兒家”就是她  見他神色,常歲寧滿意道“看來先生很早前就聽說過我與無二社了,可見我與這“無二”二字,都分外引人矚目。”

  駱觀臨意味不明地道“此名別的不說,的確很有刺史之風。”

  像是她會取的名,像是她會做的事。

  “那先生可知無二社之名,起初是何人所取”常歲寧問。

駱觀臨看向她除了她自己,還會有誰  “此無二之名乃是當今禮部尚書褚太傅所賜。”

  駱觀臨驀地一愣“褚太傅”

  雖是隔著面具,卻也能叫人感受到他的肅然起敬之感。

  常歲寧輕點頭“當初結社時,特地請了太傅賜名。”

  “”駱觀臨看向常歲寧的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如此說來大人的擊鞠,想必打得很好。”

  絲毫沒有陰陽怪氣的一句話,透露出肉眼可見的愛屋及烏之感。

  常歲寧反倒有些意外了“看來先生很仰慕褚太傅啊。”

  駱觀臨正色道“太傅乃是天下讀書人之楷模,不單學識遠在吾輩之上,人品更是高潔貴重,從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對不公之象向來敢言,在下自然萬分敬仰。”

  呂秀才連忙附和起來,很是狂熱地表達了對褚太傅的景仰欽佩之情。

  于是,他第一次成功收獲了來自“錢先生”的欣賞認可之色。

  此刻,駱觀臨再看向那幅字,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平易近人許多。

  見得此狀,常歲寧忽而有些好奇地問“說來,先太子便是出自褚太傅門下,自幼得太傅教導,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先太子其人呢”

  駱觀臨的視線從字上移開,皺眉看向她“看待”

常歲寧不解有什么不對嗎  駱觀臨抬手向高處揖了一禮,肅容道“先太子殿下自稚弱少時起,便敢為大盛提刀而戰,以其身護衛大盛疆土黎民,以其志力行利國利民之道其功恩成就之高,豈是區區在下能夠評斷看待的”

  常歲寧含笑抬眉“這樣啊。”

  見她這幅毫無敬意之態,駱觀臨擰眉,拿教導的語氣道“先太子殿下去時,大人年紀尚小,不了解這些也是正常。但大人須知,現如今大人尚能安坐于江都,除了大人之能,亦有先太子殿下當年留下的先人余恩。”

  說到最后,駱觀臨語氣里不覺間有了一絲傷懷。

當年先太子年少正盛時,他尚且是個外放的小官,但彼時他已知曉,當今儲君年少英才,文治武功兼備,已有賢明之象當時他和許多人一樣,都因為這位儲君而對大盛的未來懷有莫大希冀,他竭力治下,幾經調派升遷,終于踏入了京師朝堂,卻在不久之后,接連遭遇先皇與先太子先后崩逝的噩耗  彼時之感受,像是在伸手最接近曙光之際,卻陡然墜入昏暗。

  駱觀臨的聲音低下來“只可惜天妒英才,未肯替大盛續命”

  也未曾給他施展抱負才能,成全他心中君賢臣明之盛愿的機會。

  實則,他知道常歲寧那日在城樓之言并非假話,她說大盛的衰敗罪不全在明后,而是自先皇在位時,便已有積病,此言的確是事實也正因此,先太子殿下未及登基便早逝,才是許多人心中痛惜之事。

于是,駱觀臨回首看自己這十數年的經歷與選擇,不外乎是于混沌中掙扎摸索而已  和大多曾歸心先太子的官員一樣,他也曾選擇與明后站在一處,試圖廢除昏君李秉,但他最初并不曾想到,這一切只是明后奪權的手段,她設下了局,哄騙了世人和他們。

  待他意識到真相時,明后大權已握,大勢已成,她以儲君尚幼,國局飄搖,不可重蹈李秉覆轍為由,從監國攝政而一步步登上皇位,當那些本該輔佐幼帝登基的大臣們齊齊跪下山呼萬歲時,駱觀臨生出了被利用瞞騙的憤怒。

  或存此“恩怨”在先,他待女帝的不滿更勝過他人。

  而隨著女帝屠殺異己的手段久不止息,上至李氏宗室,下到手握兵權的藩將皆遭到血洗,他與女帝的政治所向徹底出現了根源上的分歧,這不滿便愈發不可收拾。

  他開始堂而皇之地表達對女子當權的不滿,直到被貶謫出京。

  在他對當今朝政的怨憤達到了巔峰時,遇到了徐正業,他在這混沌無望的掙扎中,再一次選錯了人和路。

他曾無數次想,倘若先太子殿下不曾早逝  但這世間沒有“倘若”,他也無意借此為自己的過失開脫,他只是很難不為那位年輕儲君的早逝感到悲切惋痛。

  呂秀才也不禁嘆息,他尚未步入仕途,對那位先太子殿下早逝的感觸不及駱觀臨深切,但多少也是有一些的。

  看著這拐了彎兒的氣氛,坐在那里正接受惋惜緬懷的本尊感到了一絲猝不及防。

  常歲寧由衷地道“這世間短暫絢爛如曇花一現之物,總叫人惋惜,但若長久開著,卻也不見得之后也一定盡如人意。”

  她覺得自己也沒有這般值得緬懷,如今屢屢聽到自己的名號,總覺得好似被世間和世人神化了。

  或許,這與當下的局面也有很大關連,人在水深火熱中,總盼望有神明來救,而早早離世的她,恰巧很適宜被當作神明的化身來追憶。

  其實她也只是肉體凡胎一個罷了。

  但現如今不是了,她如今半人半鬼,單說這個“出身”,倒比從前厲害威風。

  聽得她那“曇花”之說,正不滿皺眉的駱觀臨只見那少女甚是自信地道“逝者已逝,先生倒不如著眼身邊人,說不定我會青出于藍勝于藍。”

駱觀臨費解地看著她,她出的什么藍  常歲寧“先生不知道嗎,我當年可是被先太子撿回來的。”

  駱觀臨“”

他見過臉皮厚的,卻甚少見厚到這般地步的不過是沾著碰著,先太子殿下竟就被她“青出于藍”了她就蹭吧  果然,不出三句話,必要開始滿口扯大話,這已算是她的老本行了。

  駱觀臨竟已生不出什么氣來,只懶得理會接話。

  被夸也夸夠了,常歲寧心情愉悅地結束掉這個話題,展臂拎起那幅大字,兀自欣賞片刻,道“如此,就叫無二院了。”

  駱觀臨和呂秀才皆下意識地看向被少女拎起的那幅大字,那生機勃勃的三個大字透著光,倒映在他們的瞳仁中。

  此時,他們尚無法預料,它究竟會茁壯成長到何種模樣。

  次日,駱觀臨帶著駱澤來到外書房時,常歲寧正在院中挑選姚冉讓人帶回的涂改抄本,見得駱觀臨來,她邀請道“先生也快來挑一挑。”

駱觀臨走去,抬手向她施了一禮,看向她身旁的幾只匣子里各放著一摞藏書,想必正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所以,他還得自己挑,那這些她最先挑出來的是要給誰  察覺到他的視線,常歲寧小聲道“這些是給褚太傅的,只當作無二院取名的謝禮了。”

  駱觀臨的氣質頓時變得謙遜,哦,給太傅的啊,那沒事了,理應先挑,多挑。

  他甚至覺得不該將有涂改痕跡的抄本給太傅,而應該讓人重新謄抄,但想到刺史府中除了那位阿點將軍外,實在沒半個閑人,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公務,這想法只得作罷。

  常歲寧挑罷書,令人搬至廊下,便單獨交待起了阿澈,哪一匣子送到京師褚太傅府上,哪一匣子送到喬祭酒處,最大的那一匣子則送到吳家女郎手中云云。

  是了,這些并非全是給褚太傅的,至于方才對駱先生的說辭,不過是對癥端水的藝術罷了。

  接下來七八日,常歲寧將江都城中各處事務與王長史和駱先生,及沈三貓等人皆安排妥當后,又反復親自確認了江都城防無有疏漏,正欲次日動身前往軍中的前夕,卻得駱觀臨捧著一封信尋了過來。

  原是先前駱觀臨去信相邀的那三位舊友中的一人,竟已來到了江都城中。

  駱觀臨此前在信中有言,若人到了江都城,便在城中一家酒樓中傳信告知,二人再約定見面時間身為已經自焚身亡的反賊,他這么謹慎是很合理的。

  “這么快那這位先生應是離揚州最近的那位錢塘許先生了”常歲寧道“即便如此,必也是剛收到信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先生,我怎么說來著,沒人能抵擋得住這死而復生的熱鬧吧”

  駱觀臨“可他今日不愿相見,堅持要等到明日午時,我怕其中有什么蹊蹺。”

  常歲寧想了想,看向書房外暗下的天色“也許,他只是單純怕鬼呢”

  駱觀臨眉頭一抖,不得不承認很有這個可能。

  他猶豫著道“可大人明日一早便要動身了”

  “我乃輕騎前往,非大軍行路不可臨時更改,不急于這一日半日。”常歲寧道“那便明日午時,我去見一見這位錢塘王先生。”

  駱觀臨點頭,次日依照約定的時辰,來到了那家酒樓,見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舊友王岳。

  房門被合上后,駱觀臨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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