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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崔璟,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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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州城外,前來送行者頗多。

  除了刺史胡粼等一應汴州官員之外,被官差有序攔在兩側的還有許許多多的尋常百姓。

  看著那一張張面孔,常歲寧還能清晰地記得她跟隨胡粼第一次進汴州城時,被這些百姓們夾道歡迎的情形。

  彼時鮮花漫天,四下皆是慶賀汴水大勝的喧囂之音。

  而今,這些百姓們剛經受過一場天災摧殘,消沉與悲切讓他們比那時安靜沉寂了許多,但他們看向她的眼睛,卻依舊熾熱鄭重,或者說更勝彼時。

  這鄭重中藏著寄托,或許他們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在寄托著什么。

  天災會使一座原本富庶的城迅速變得虛弱,而今江山飄搖,他們很怕汴州會成為下一個揚州,或是下一個道州。

  他們大多數人并沒有趁亂而起的雄心,也沒有于亂世中自保的能力,他們只想做個安居樂業的升斗小民。

  此刻,被他們目送著的這個少女,“其人非常人,乃將星轉世”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在他們看來,當初徐正業兵臨汴水,胡刺史抱必死之心出城迎戰,他們擔驚受怕欲逃離家園時,是這位寧遠將軍在汴水之上大敗徐軍,斬殺徐正業。

  而后,天災來臨之際,是這位寧遠將軍最先給出警示,又親自帶人救災,最后更是于滎陽完成了祈福。

  正如苦難時總想拜佛,人心惶惶間,這樣一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脫離了常理認知范疇的存在的“人”,在諸多需要被慰藉的普通百姓眼中,不覺間已成為了某種有能力阻絕苦難,平息戰火的象征。

  被他們望著的那個少女,雖無閨閣女兒的嬌弱氣息,卻也絕不算高大勇猛。但只要這樣看著她站在那里,似乎便能讓人心中安定。

  而現下,她要走了。

  “寧遠將軍,您能不能別走”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語氣天真殷切。

  常歲寧看過去,只見一個男人已飛快捂住那孩童的嘴,驚惶地訓斥“別胡亂說話”

寧遠將軍是奉旨回江南剿賊,這是他們能攔的嗎但凡是能攔一攔他們能不攔嗎  “寧遠將軍是要去剿賊”一道溫柔的聲音對那孩童道“去殺外面的賊,也是在保護咱們汴州。外面的賊殺干凈了,汴州自然也就安全了呀。”

  被捂住嘴的孩童轉頭看去,見得一張極漂亮干凈的臉龐。

捂著孩童嘴巴的男人也看過去,一時愣了愣,片刻,才將人認出來這不是城中最有名的花魁,海棠姑娘么  海棠今日未施脂粉,穿著很素凈的衣裙,此刻和一群姐妹們都站在人群中。

  常歲寧看到她,與她一笑。

  海棠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眶紅紅,遙遙地向常歲寧福身一禮。

  很快,常歲寧與肖旻等人上了馬。

  胡粼等官員,及眾多百姓們又往前送了送。

  何武虎坐在馬上,跟在常歲寧身側,面對那些殷殷相送的目光,心境同入城時一樣,只覺又偷來了一些本不屬于自己的榮光,心中虛的厲害。

但也無妨,都先記賬上,他何武虎遲早都會補上的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常歲寧和肖旻就此告別了胡刺史和汴州百姓。

  出城不遠,常歲安和李潼等人迎了上來。

  常歲寧下馬,未有耽擱大軍趕路,讓肖旻等人先行,她隨后便帶人跟上。

  肖旻點頭。

  “寧寧”常歲安不舍地道“不然我送你去江南吧”

  面對這個心血來潮的提議,常歲寧笑問“然后我再送阿兄去北境嗎”

  常歲安的眉眼垂了下來。

  是啊,如今他的妹妹一點都不需要人送,反而擁有著送百八十個他也毫不費力的能耐。

  “小歲安,你不用擔心,有我在呢”阿點挺著壯實的胸脯,站在常歲寧身邊,對常歲安道“你只管放心和小璟一起”

  是了,常歲安要隨崔璟一同。

  他此前已有玄策軍軍籍,如今養好了傷,便要去走原本定好的路了。

  常歲寧一直認為這是個很好的選擇,能去玄策軍中,在崔璟手下歷練,是極難得的機會。

  李潼在旁欲言又止,但仍是見常歲安很快掃去了眼中的不舍之色,堅定地點了頭。

  不舍是人之常情,而決定好的事,是一定要去做的。

  常歲安道“寧寧,那你路上當心,回頭替我向阿爹問安。”

  常歲寧點頭,未有過多叮囑反正該教的自有崔璟來教,今朝埋下一顆種子,她就等著來年收獲一個大有長進的阿兄即可。

  常歲寧已做好了坐享其成的準備,正待上馬離開時,元祥快步而來,抱拳行禮,眼睛亮晶晶的“將軍,大都督來了”

  常歲寧有些意外,轉頭看向前方,果見有一行人馬及一輛馬車在朝此處駛來。

常歲安很是受寵若驚他本想著送完妹妹便返回滎陽,同玄策軍會合,卻不成想崔大都督竟親自帶人來汴州接他了  常歲安趕忙跟著妹妹走向那輛馬車。

  馬車停下,趕車的虞副將跳下來,笑著沖常歲寧行禮后,即轉身打起車簾。

隨著車簾被卷起,可見有青年盤坐車內,其著寬大深青常袍,眉眼清冽,膚色因這些時日養傷未出,加之湯藥進補,竟又肉眼可見地白凈細致了許多  在曹醫士看來,這是一種讓人無處說理的美貌天資。

  常歲安上前行禮,道“崔大都督,您的傷還未完全養好,本不必親自來接我的。”

  崔璟怔了一下,才道“無妨。”

不怪常歲安會有此誤解,畢竟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它可能了,不是來接他的,難道是來送他妹妹的嗎可是前幾日在滎陽分別時,崔大都督已經送過一次了,哪有一送再送的道理  “歲安”李潼的聲音在常歲安身后響起“你隨我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常歲安猶豫了一下,對妹妹道“寧寧,那你先與崔大都督說一說話,我片刻便來。”

  為了不讓專程來接自己的崔大都督等得心急,他甚至特意安排了一下。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點頭。

  待常歲安離開,無需崔璟邀請,她即動作利落地上了馬車,盤腿與之對坐。

  元祥拉著虞副將就走。

  “你拉我作甚”虞副將壓低聲音,有些惱恨地道“我自己難道不會走嗎”

就顯著他崔元祥有眼色了唄  “不是都送過了嗎。”車內,常歲寧問。

  崔璟抬手替她倒了盞茶,聲音與茶湯入盞之音相融,有著別樣的清和“再送一送。”

  “隨玄策軍去北境,你當真想好了嗎”遠處,李潼正問常歲安。

  “并非是隨玄策軍去北境。”常歲安認真糾正道“我已領了玄策軍的腰牌,也在玄策軍中了。”

  “為何一定要從軍呢。”李潼憂心忡忡“打仗太危險了。”

  她看著常歲安的身體“你的傷好不容易才養好,又要去冒險嗎”

  在大長公主府上的這段時日,常歲安已習慣了李潼的關切,他喊對方為李潼阿姊,慢慢地,竟當真喊出了幾分阿姊的感情來。

  于是此刻也認真解釋“李潼阿姊或許不知,我之所以一心想將傷養好,便是想盡快回到玄策軍中。”

  他道“如今戰事頻發,各軍中正是用人之際。”

  李潼擰眉“可是人這樣多,為何一定非要用你呢總也不缺你一個的。”

  常歲安“那若人人都這樣想呢”

  李潼一下子被問住了。

  “我如今能做的太少了。”常歲安看向馬車的方向,道“阿爹年紀大了,我縱然做不了家中的頂梁柱,卻也不能將一切都壓在寧寧一人身上我不想有朝一日寧寧萬一遇到麻煩,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這是就小家而言。

  小家之外,還有大國,但道理是一樣的“我也不想有朝一日遇到無辜百姓遭戰火屠戮時,我卻只能加入他們。”

  李潼“”

  一些被刻意遺忘的丟臉回憶忽然開始攻擊她。

  常歲安又道“我雖比不上寧寧,卻至少不該成為她的拖累才是。”

  “你當然不會是拖累。”李潼終于開口“常妹妹固然世間僅有一個,你卻也自有你的長處”

  她實話實說道“你性情隨和,待人赤誠,做事用心,身手了得卻又這般勤奮我相信你此去玄策軍,定能有所成的。”

  而她么此回宣州,定是要挨罵的。

  見她不再勸阻,常歲安咧嘴一笑。

  然而下一刻,又聽李潼突然異想天開道“我若扮作男子,跟你一同混進玄策軍,能行得通嗎”

  常歲安嚇了一跳“這萬萬不行”

  見他神態,李潼本以為他要說“北地太危險了”,然而卻聽常歲安為難地道“你扮男裝扮得不像啊。”

  “”被嫌棄的李潼萎靡下來,徹底死心。

  行吧,她還是乖乖回宣州挨罵吧。

  這人她橫豎是要跟丟了。

  車內,常歲寧問罷崔璟傷勢,聽他說已好了大半,不禁感慨“那位曹醫士果然沒說假話,你這幅體魄,實是拿來挨打的仙品。難怪就敢去領下那一百家法,原是此中本領過人。”

拿來挨打的仙品  崔璟聽著這句,只當是夸贊了。

  且有打趣他的心思,可見她心情很好。

  那么,他此行前來便不算多余。

  常歲寧將茶盞端起之際,崔璟見到她腕間戴著的東西,隨口問“這些是”

  “手環。”常歲寧道“拿晴天草編的。”

  “是海棠姑娘她們親手編來送我的。”她特意炫耀道“海棠姑娘就是那日入城時,擲來海棠花的那位花魁娘子”

  “”崔璟不由想到了端午那日她手腕間密密麻麻的五彩繩,她歷來是很受歡迎的,走到哪里都能交到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新朋友。

  他了然問“所以是去聽曲了”

  “嗯,昨晚去的。”常歲寧笑道“做人總要守約嘛。”

  她喝了兩口茶,放下茶盞之際,晃了晃手腕上的手環,很大方地道“不然給你一個”

  崔璟“我應當戴不上。”

  “也是。”常歲寧忽然想到了什么“不過這個你肯定戴得上。”

  她說著,低頭解下了綁在曜日劍鞘上的東西,遞向崔璟。

  崔璟看去,只見她手中托著的,是兩截綁在一起的湖藍色的粗布布條。

  他怔了怔,卻也很快反應過來“是從萬民傘上取下的”

  常歲寧“嗯”了一聲點頭,示意他伸手過來。

  崔璟慢慢將手伸向她,垂眸看著她將那布條繞上自己的手腕。

  常歲寧邊系,邊道“之前在滎陽時便想給你的,但一時忘了。”

  那萬民傘理應是有他一份功勞的,不提其它,單說當初冒險去往黃河治水,本是他主張的,是他主動去尋了鄭潮。

  只是他的名字未被過多提及,又因親自鎮壓鄭家之事,而蒙上了一層忌諱,令尋常百姓敬而遠之。

  或許他并不在意這些,所以她也并不多言,只將那布條給他系上,笑道“送你了。”

  崔璟垂眸看著,眼中微微泛起笑意“多謝殿下。”

  常歲寧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對了,前幾日收到綿綿阿姊來信”

  她說罷了綿綿的眼疾痊愈之事,才又說起崔瑯“信上還說崔六郎也受了家法,據說打得不輕。”

  崔璟點頭“是因他反對我被除族之事。”

  “崔六郎如今與從前有些不同了。”常歲寧心中有些感慨“還說要被送回清河去。”

  “是。”崔璟一直讓人在留意著此事“此刻或許已在回去的路上了。”

  他道“此時回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常歲寧點了點頭,至少相比京師,清河更安全一些或許這也是崔家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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