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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站起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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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個無話可說,如此便是認了。」

  老者手捧族譜,聲音擲地有聲:「爾令家風蒙羞,懷二心,為異類,不肯從吾族之志,實非吾族類!」

  「為樹崔氏家門正風,宏崔氏千年祖德,吾等今日即奉家主之令,將你這悖逆不改之人除去族籍,削離崔氏族譜!」

  「此后,生不得再踏足本家;亡歿以后,身不得入崔氏大塋,牌位不得入崔氏祠堂!」

  「從今往后,你即是無族無根無源之人,與我清河崔氏,再無半點瓜葛!」

  崔璟站在那里,靜靜聽著,漆黑的眼睫垂下,未言半字。

  士族除族,從來都不是一句輕飄飄的話,不久后,此事即會傳遍四下,被除族之人會成為世人眼中大逆不道,品行不堪,人人唾罵遠離的存在。此前,曾有被士族除去祖籍者,污點加身,此生不能再入仕途,舉步維艱,在世人的眼光和生計的磋磨之下,他們大多只能郁郁而終。

  那些人,歷來被視作被家族拋棄的可憐可恨之人。

  可憐可恨,無根無源,天地之大,卻注定難以容身。

  而除此外,崔璟此時身為被除族的對象,除族的提議經各族人同意后,被除族之人便還需要面臨一道懲處,除族亦有家法定例。

  此家法輕重,須根據被除族之人所犯過錯大小而論,而經他們之口所述,崔璟所犯下的過錯,說是十惡不赦也不為過。

  「……這一百家鞭,你可有異議?」老者看著那眾人注視下,始終不語的青年。

  「無異議。」

  那青年單手解下披著的軟甲,嘩啦扔在腳邊,旋即取下腰間佩劍,最后端端正正地朝著老者手中的家主令跪了下去。

  很快有一名族人雙手捧著家鞭上前。

  崔家行除族家法,亦有繁雜的規矩在,每打一鞭,都要當眾宣述被除族之人的過錯,這一百家鞭打完,至少也需要兩刻鐘之久。

  這且是在滎陽臨時開的族堂,若在京中崔家祠堂,亦或是清河崔宅,則會令所有族人前來旁觀,為起到肅正家風的作風,尋常一百家鞭,可打上一個時辰余,受罰之人幾乎都會因受不住而中途昏死過去。

  一百家鞭乃是最重的懲戒,受罰者被抬下去后,大多會落下殘疾,不治身亡者也比比皆是。

  外有銅絲編裹,軟硬靈活的家鞭揚起時,在空中撕開風聲,揚出破空之音,重重地落在青年挺闊的后背之上。不過三四鞭,便使那細綢深青衣袍綻裂,繼而綻開的便是皮肉。

  站在最后方,最后排「觀刑」的一名年輕族人,每聽得鞭子落下一次,便側首閉眼眉頭驚顫,雙手沁出冷汗來。

  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受罰的青年身上,那年輕族人悄悄離開。

  「什么?一百家鞭?」跟隨崔璟一同前來,守在宅院外的元祥聽完那年輕族人的話,臉都白了。

  「一群黑心東西,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他們怎么不直接砍頭得了!」虞副將忍不住罵人,當即就要沖進去,卻被元祥攔下。

  「大都督有言在先,不準咱們任何人進去!」元祥神色反復,焦急卻又不敢違抗此令。

  歷來玄策軍中,奉行上峰之令乃是上下最大的一條鐵令,若他們身為大都督的心腹都不能夠遵從,何談治下?

  身在玄策軍中,軍令不可違背,是刻進了骨子里的。

  「那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都督受下如此重罰!」虞副將急得想要拔刀,焦躁走動間,道:「咱們不能進去,那其他人總行吧?去請能幫得上忙的人來!」

  誰能幫得上這個忙?

要么有輩分地位,能說得上話的,要么  是手底下有人,能直接打進去的……

  說起輩分,大都督的鄭家舅父行不行?

  不成,先不說鄭舅父如今也被暫時拘禁在鄭家,等候圣人最后的發落,不能擅自離開,而就算能將人偷出來……

  想到鄭潮的所作所為,比之自家大都督甚至還要更勝一籌,元祥不禁覺得,鄭潮縱然來了,充其量也只是多個挨打的人而已。

  將人偷出來挨打,這不離譜嗎。

  「對了,寧遠將軍呢?」虞副將忽然想到這位能直接打進去的神仙。

  「寧遠將軍昨日便動身回汴州大營了!」元祥快哭了,若是常娘子還在,他何至于淪落到去考慮鄭家舅父?

  「也罷,請誰都來不及,待將人請來,這一百鞭怕也打完了!」虞副將心一橫,將腰間的玄策軍腰牌拽下來,丟給元祥:「我進去!」

  事后他自領軍法便是,他寧愿從玄策軍中被除名,今日也不能見大都督受下這見鬼的一百鞭!

  他身后的一行十名部下,立即都跟著摘下腰牌,塞給元祥。

  元祥捧著一堆腰牌,好似個托盤,神情躊躇不定,他不愿意闖進去,一來是因軍令,但更多的是因為他最清楚大都督的性子,大都督并不需要他們去「救」,若非大都督自愿,這些崔家人哪里就有本領能押得住他們大都督受罰?

  大都督自愿之事,他們闖進去也攔不住!

  虞副將等人管不了那么多,將要沖進去時,忽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

  元祥跟著眾人轉頭看去,見得來人,不禁大喜。

  為首者束著馬尾,外罩一件天青紗袍,上繡淺淡流云,其人策馬而來,身后有一隊人馬緊隨。

  「常娘子!」元祥快步迎上前去:「您回來了!」

  那腳踩云靴的少女躍下馬背:「你們大都督何在?」

  她昨日返回汴州大營,于途中得知崔氏有族人來了滎陽,直覺告訴她,這些人必是沖著崔璟來的。

  果不其然,她方才剛過滎陽城門,便聽有人議論此事,道是崔氏族人特來滎陽問罪崔璟。

  若只是尋常訓誡,自然無需插手理會,但這些族人千里迢迢趕來,又豈會那么簡單?

  縱然崔氏族人不會明言,但此事無疑是由鄭家之事而起,而此一事實則有她的攛掇在其中,她便不能不聞不問,理應是要回來看一看的,否則便太不夠意思了。

  聽元祥說到「除族」之事,常歲寧尚無太多反應,直到聽到那正在進行的一百家鞭,才皺起了眉。

  他是瘋了還是傻了,不打算要命了?

  常歲寧看向紅著眼睛的元祥等人:「為何不進去阻攔?」

  「大都督事先有言,不準我等進去!」

  常歲寧抬腳:「那我進去看看。」

  她要看看這人到底究竟在發什么瘋。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跨過大門,便被幾名聽得宅外玄策軍有躁動跡象,特出來查看的崔氏族人攔下質問:「你是何人?」

  常歲寧自報身份:「在下常歲寧。」

  那兩名族人意外地交換了一記眼神后,其中一人戒備問道:「不知寧遠將軍有何貴干?」

  常歲寧耐心不多,說話間往前走去:「來見一位好友。」

  「此乃我崔氏宅院,我等不允,誰也休想擅闖!」一名著長衫的中年男人走來,神情冷硬地看著那腰間佩劍,來者不善的的少女:「速速離去,休要再上前一步!」

  常歲寧腳下未頓,似笑非笑地往前走了一步,兩步,三步,她跨過門檻,來到那名族人面前。

  那族人氣得面頰顫抖,伸手指向那囂張挑釁的少女:「你……」

  那少女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口中沒有什么誠意地道:「抱歉,得好友相邀,不宜失約,冒犯了。」

  「來人,將她攔下!」

  男人的聲音剛落下,還要喊時,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

  「別亂喊!」阿點勸道:「我們不想打架的!」

  族人氣煞,「唔唔」掙扎著。

  但各處都有他們帶來的護院守著,很快,雙方便交起手來。

  然而這些護院根本無法同上過戰場的士兵做比較,單是薺菜她們一行五名女軍,個個也可以一當五,更何況還有阿點在。

  常歲寧從始至終都未有親自動手,她帶來的人解決了一切麻煩,她徑直在前,如入無人之地,來到了崔璟受罰之處。

  巨大的疼痛會讓人的聽覺變得遲鈍,但崔璟仍然察覺到了身后的驚亂。

  守在兩側的族人們看著那忽然闖入的少女,令人將她拿下。

  有護衛持杖去攔,然而那杖身剛要近得對方身前,便被對方手中未出鞘的劍身挑落,而后只見其抬腿踢去,那木杖當即飛出,向前呼嘯而去,擊向那再次揚起的銅鞭。

  巨大的沖力讓銅鞭從執鞭之人手中脫出,木杖與銅鞭一同砸落在崔璟身前的石階之上,一群崔氏族人,扶著那名手捧族譜的老者驚慌后退。

  「何人膽敢擅闖我崔氏宗堂!」老者怒聲道。

  「來人!」

  護院涌至,但阿點等人也緊跟而至,阿點手中仍拖著那名被他捂嘴的族人,沖崔璟大喊:「小璟別怕,我們救你來了!」

  混亂中,跪在那里的崔璟已經回過頭,看向那向握著劍,向自己走來之人。

  她看向神情震怒的崔氏族人,道:「諸位不必驚慌,我無意傷人,只是順道來見個朋友,想當面問他一個問題而已。」

  那老者此時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聞得此言,面色沉沉地暫時讓四下眾人住手。

  常歲寧走到崔璟身邊,掃了一眼他滿是血痕的后背之后,垂眸看向他。

  對上那雙分明極為平靜的眸子,崔璟卻察覺到她似乎生氣了。

  「你是嫌自己身上的戰傷不夠多嗎?」她開口,語氣很淡地問。

  崔璟看著她,無聲向她搖了搖頭,這就是她要問的問題嗎?

  自然不是。

  常歲寧要問的是:「崔璟,我亦無意過度干涉你之私事,我此時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站起來隨我離開這里,要么——」

  「好。」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見那嘴角溢出血絲的青年聲音微慢地道:「我隨你離開。」

  他不必聽第二個選擇是什么,她既來尋他,那么,只要她開口,他便隨她離開。

  對上青年那雙幾乎稱得上「遵從」的眼睛,常歲寧幾不可察地怔然了一下,而后向他伸出了手中的佩劍。

  崔璟一手扶住曜日的劍鞘,先由雙膝跪地改為單膝,而后,一點點慢慢地站起了身。

  他身形高大挺拔,隨著直起身,很快在她面前罩下了一片陰影,阻去了身后的日光。他的衣袍不復整齊,衣襟領口松散,一縷碎發垂落在臉龐左側,薄唇邊掛著血絲,幾分狼狽,幾分無端疏狂。

  那雙疏冷的眉眼,其內蘊藏著的冷硬之氣此刻悉數破碎,只剩下了無聲的遵從。

  常歲寧伸手扶握住他一只手臂。

  冰涼的衣袍下,可察覺到結實的手臂線條,分明該是無堅不摧之人。

  常歲寧未曾理會身后的斥責聲,扶著崔璟,一步步離開了此處。

  見人走遠,有族人急聲道:「……九叔祖!」

那老者  似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讓他們走吧。」

  崔璟跟著常歲寧,一步步離開這座宅院,每行一步,便好似將崔家子的身份又剝離一層。.

  但他已并不在意,也未曾覺得自己就此便只剩孤身一人。

  他問:「為何會回來?」

  「本想來看看熱鬧的。」常歲寧的語氣聽不出喜怒,「誰知道竟熱鬧成這樣。」

  崔璟似乎未聽出來她在諷刺自己,而是緩聲認真道:「你能來,我很開心。」

  她竟來尋他,竟為他不平,竟要親自帶他走。

  他從不在意任何人的關切與垂青,但得她如此相待,是全然不同的。

  「……」常歲寧好笑地瞥他一眼,而后看向前方迎上來的元祥等人,道:「見你傷成這樣,不曉得他們開不開心。」

  元祥自然是不開心的,他撲過來,扶住自家大都督,就差直接開哭了。

  這些人是真打啊!

  元祥恨恨地往宅院深處瞪了一眼,委屈道:「大都督,咱們走,往后再不回這鬼地方了!」

  崔璟回首看了最后一眼。

  一群人很快將崔璟扶上臨時備來的馬車,回到在滎陽城中的住處,忙請了醫士來看傷。

  而后,以元祥為首的眾人,在榻邊齊齊跪了下去。

  「大都督……屬下們有一個提議!」元祥神情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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