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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不公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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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洛陽城上方籠罩著的陰霾變得更為濃重,撲殺,反擊,逃竄,叱責,質問,鎮壓……一應混亂喧囂,悉數化為血水。

  在洛陽城及附近州縣任職的各族官員,也在先后被清算抓捕,李獻動作迅猛,不留半點余地,不計得失,不問后果,只有一個目的——完成女帝的旨意,徹底撲殺洛陽士族。

  此一日,天色將暗,穿甲佩刀的李獻從一座古樸幽深的三進宅院中行出,含笑聽著身后斷斷續續傳出的慘叫聲與怒罵聲。

  “區區卑賤庶民出身,一朝得志,竟敢屠戮我士族門第!”

  “……爾等倒行逆施,罔顧天道人和……”

  “我等有過與否,當交由國法論定,豈容爾等猖獗,擅行屠戮之舉!”

  “這世間治國安民之道,數百年傳承皆在我等……敢斷我士族命脈,則斷大盛國運,斷人道傳承!”

  “妖后此舉,不過是自取滅亡!”

  “果然,國之將亡,妖異盡出!”

  “你們這些助紂為虐之輩……必遭天誅……天誅!”

  李獻跨下石階,嗤笑了一聲,自語般道:“大盛亡否,我等亡否,尚未可知……但你們這些自認高人一等的士人們的死期,卻已是真正到了。”

  他看著腳下的血水,這一切并未結束,洛陽城,只是一個開始。

  臨上馬前,他彎身撿起了一片零散在血水中的淺粉色花瓣,而后直起身,細細觀賞著。

  “可惜了,今年的牡丹。”

  他眼中有憐惜,但旋即又浮現笑意:“但來年,必會開得更好。”

  有了這些士大夫們的鮮血滋養,來年洛陽城的牡丹,必然會是開得最盛的一年,到時他定要好好觀賞。

  “別殺我,別殺我……!”

  “求你們放了我,那全是族長與徐賊之謀,我實是一概不知!”

  一名著長衫,滿身是血的男人從宅院中撲出來,栽倒在門內,向舉刀朝他追來的士兵哭求道。

  身在書香錦繡堆里長大,奉行君子遠庖廚之道,他這輩子連殺雞都不曾見過,更不必提如此血腥可怖的場景!

  他的父親因怒罵來人而被一刀割下了頭顱,他被生生嚇暈了過去,卻又很快醒來,目之所及,形同煉獄!

  李獻饒有興致地回過頭,抬手阻止了將要舉刀砍下去的士兵,道:“既未行反抗之舉,便不可濫殺,且將人押入大牢,等候論處。”

  那早已經嚇傻了的男人趴伏在地上,忙不迭向李獻揖禮:“多謝……多謝李將軍!”

  李獻笑得更愉悅了:“李某不過奉公行事而已。”

  聽得那笑聲,男人畏懼地抬眼,看著那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李獻,內心生出更深重的恐懼,渾身每一處毛孔都在戰栗。

  很快,他便被拖了下去。

  “可惜啊。”李獻又道一聲可惜:“可惜崔大都督不在洛陽城,平白錯過了如此之多的妙態。”

  他看著這座宅院上掛著的匾額,這就是與崔璟同根相生的世家,素來以風骨傳世的世家,連皇權都敢藐視的世家。

  世人只知他們高不可攀,卻不知,這些人一見到血,嚇得屁滾尿流者比比皆是。甚至有人跪伏在他的腳下,向他討饒,求取他的一絲憐憫。

  他很樂意給予這些人一些憐憫,畢竟只有居高者,才有資格施舍憐憫。

  李獻上馬,握起韁繩,指間那片牡丹花瓣很快被粗糙的韁繩絞成碎末。

  洛陽大牢中,已關滿了經李獻緝拿而來的士族“要犯”,這些士族人家,在洛陽城扎根數百年,如大樹般枝葉繁茂,若非是剛殺了一批重罪囚犯,各處牢房幾乎要關押不下。

  牢房中有婦童的哭聲響起,也仍有不甘的斥罵聲傳出,見李獻的身影出現在大牢內,那些罵聲與詛咒聲更甚,隔著冰涼的鐵欄清晰地傳進李獻耳中,但他卻絲毫不在意。

  他帶人徑直來到刑房中,看著被綁縛在刑架上,花白發髻凌亂,長衫被剝去,僅著的里衣也被鮮血染紅的老人,淡聲問:“元老族長還是不肯供出余下同謀嗎?”

  那老人垂著頭顱,恍若未聞,又似昏死了過去,但清瘦的身形可見因承受著巨大的疼痛而微微顫栗著。

  “元老族長果然一身硬骨,正如您的字。”李獻笑著道:“實不相瞞,晚輩幼時在洛陽長大,也曾臨摹過您的字,可惜總是有形無神。”

  “……卑劣殘暴之徒,也配學我父親的字!”

  一名剛被押來此處的中年男人不齒地唾棄道。

  李獻微回首,看向那中年男人,不怒反笑:“多年未見,元大郎君形雖狼狽,其神卻與當年別無二致。”

  男人冷笑一聲,雖是被押著跪到了地上,看著李獻的神情卻仍在睥睨,口中諷刺著悲呼道:“天道如此不公,竟由這魑魅魍魎當道!”

  李獻笑了一聲:“看來元大郎君與元老族長一樣,皆是一身傲骨,寧死不折,令人敬佩。”

  他說著,看向男人身后,眼神有些好奇:“只是不知,一脈相承之下,元小公子是否也有這般硬骨?”

  男人聞言頓時色變,掙扎著回過頭去。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男孩被押了過來,他年紀雖小,卻很執拗,掙扎著不愿屈服:“放開我!”

  但他區區孩童之力,怎能與官兵抗衡,很快便被死死地按趴在了地上。

  李獻朝他走了過去。

  “李獻,你想干什么!”男人忽然掙扎起來。

  李獻走到那男孩面前,抬腳踩住了男孩的右手。

  “隱約記得,當年我與令郎這般大小時,洛陽城中每年春時都要盛辦牡丹花會……那年,我好奇之下,摘下了一朵洛陽錦,惹得正當少年的元大郎君大怒。”

  那少年道,這株洛陽錦,乃是他元家之物,憑他一介寒庶竟也敢擅碰,實在敗興至極。

  他想跑,卻被死死按在地上,不必元家人出手,那些巴結討好元家郎君的少年人和他們的奴仆們,便對他施以拳腳,甚至有人嬉笑著在他頭上身上留下了尿漬,當然,是將他拖遠了才這么做的,以免污了元家郎君耳目。

  那時他的姨母已經入宮,誕下了一對龍鳳胎,非但未曾得寵,還被視作不祥之兆,明家家世平平,而他的父親只是小小武將——

  但這一日,他才真正意識到士與庶的差距之大,竟堪比天與地。

  但這一日,他才真正意識到士與庶的差距之大,竟堪比天與地。

  洛陽城的繁華,從來只屬于這些士族,而這些士族眼中,容不下他們這些寒門庶族有絲毫“僭越”之舉。

  直到數年后,他那不得寵的姨母忽而得了運道,這運道一路扶搖而上,節節攀升。

  姨母想扶持可用的親信,他的母親與姨母是親姊妹,隨著父親被重用,他們舉家去往了京師,離開了洛陽。

  他原以為,他不必再將洛陽元氏放在眼中,但至京師他才知曉,原來同真正的四大士族相比,那將他踩在腳下的洛陽元氏甚至算不得什么。

  朝堂之上,凡是要職,大多出自那四大家族,他們的族中勢力遍布朝堂,又不止在朝堂,他們擁有大量私奴與田地,他們有聲望,有底蘊,坐擁無數門生,天下無人不知他們的姓氏。他們富庶,不止在錢財土地,更在那些世代相傳的治國要籍,他們設私學家訓,培養自家子弟,世代把控著進入仕途的途徑,長久地蔑視打壓著天下寒門。

  他們的姓氏為,崔,盧,鄭,王。

  而其中,又數崔氏為首,縱是當朝君王,待他們也不止三分敬重。

  哪怕后來他的姨母成了皇后,他的表弟成了太子,那些崔氏子弟仍不屑與他為伍。

  再到后來,他的姨母甚至成為了真正的帝王,他的父親成了當朝韓國公,崔氏的態度非但不曾壓低,反而于輕視之外,又多了敵視。

  但姨母當年即便對此心知肚明,卻也還是在他父親和崔璟之間,選擇了讓崔璟成為新任玄策軍統領,因為姨母要借崔璟背后的崔氏來壓制其它勢力,以保全玄策軍。

  所以,從很早之前他便知曉并認定,士族的存在,是一切不公的源頭。

  是,他厭恨一切士族子弟,其中自然也包括士族之首崔氏一族子弟中,公認最出色的那個人——

  他沒辦法不去厭恨一個年紀比他小許多,資歷根本比不上他和他的父親,卻生來即處處壓在他頭頂上方的人,甚至這一點在他姨母登基后十數年,至今竟也無法改變分毫。

  他若想毀去這份揮之不去的不公,有且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讓士族制度從這世間徹底消失!

  好在上天果真給了他這個機會,他如今正在做的,便是他內心深處最為向往之事,也是自士族存世以來,從未有人做過的事。

  士族之制,從此時起,將會在他李獻手下消亡。

  李獻垂眸看著被他踩在腳下的男孩,似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狼狽的自己。

  不對,這個男孩咬著牙,看起來竟然并不狼狽。

  于是,他移開了腳,在男孩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去,一手抓起男孩的右手,一手取下腰間匕首。

  看著那鋒利的匕首,男孩眼中終于現出恐懼,他劇烈掙扎起來。

  男孩的父親也在掙扎,嘶聲道:“李獻!你休動我兒!”

  “我兒尚是稚子,縱是長孫氏一族被治罪時,尚不傷及十四歲以下稚子性命!你不可傷及吾兒!”

  李獻嘆道:“我也不愿傷及稚子,奈何元老族長遲遲不肯供出余下同謀,為審訊,實無它法。”

  他話音剛落,手下匕首揮動,鮮血飛濺,兩根斷指飛離了男孩的手掌。

  “啊——!”

  男孩慘叫出聲,渾身顫動反抗扭動著,但卻被死死按住。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看著兒子的斷指,一時目眥欲裂,拼命掙扎著:“李獻!你一路濫殺,規矩禮法何在!何在!”

  “禮法?”李獻嗤笑一聲:“那不是你們這些士族編造出來掌控奴役世人的么?”

  他說著,再次捏住男孩鮮血淋漓的手腕:“看來元小公子到底年幼,比不得元大郎君和元老族長一身硬骨……還是說,其它地方的骨頭會硬一些?”

  他的視線打量著男孩的身軀,似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男孩的腦袋被壓在地上,尚有嬰兒肥的臉頰擠壓變形,疼得滿臉眼淚,雙眸通紅,口中戰栗道:“我不怕,折我之身卻不可折我元家之志也……你盡管來殺我!”

  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堅持什么,在他自幼所習為君子之道,父親教導他與阿姊,君子之志不可摧折!

  然而,聞得此音,他的父親元大郎君卻忽然放聲哀哭,似一身傲骨就此被卸下:“住手,求你住手!”

  元大郎君猛地向父親的方向將頭磕下:“父親,父親……請原諒兒無能,兒不孝!”

  被綁縛在刑架上的老人顫顫地閉上雙眸。

  在元大郎君開口之前,老人主動開口道:“……是鄭家。”

  李獻聞言,松開了男孩的手腕,轉身看向老人:“滎陽鄭氏?”

  “是。”老人垂下頭顱,聲音似被磨碎。

  在李獻的示意下,很快有人將老人從刑架上放下來,將早已備好的供詞帶到老人面前,讓他在其上畫押。

  老人抬眸,定定地看著李獻。

  “是。”李獻忽然笑了一聲:“我早就備下了供詞,我早知是鄭家,無論你認不認,我都可以斬下你的手,在這供詞上畫押——”

  他說著,視線環視祖孫三人,笑道:“可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元氏的骨頭被敲碎的模樣,實在有趣。”

  癱坐在地的老人再次閉上眼睛。

  片刻,他忽而起身,用盡最后的力氣,拿頭猛地撞向了布滿尖刺的刑樁。

  “父親!”

  “祖父……祖父!”

  李獻“嘖”了一聲,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后的嘶喊聲。

  元家族長的尸體很快被拖了下去,被斷了兩指的男孩也很快被丟回牢房。

  當夜,男孩發了高熱,半昏沉間,口中不停念著:“阿姊……不要回來,阿姊莫回……”

  抱著他的婦人聞聲淚流滿面。

  雨水仍不休,但洛陽城內外,追捕撲殺竄逃在外的余下士族中人的行動并不曾因雨水而停下。

  一條暗巷中,一道纖細的身影驚惶不定地躲藏間,忽然被人從背后拍了一下。

  晚安晚安,最近寫的有點壓抑,但士族的興衰走向是這本書的一條重要的線,繞不開,如果一筆帶過又覺得太虛浮,所以還是要稍微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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