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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他也記掛身在江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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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歲寧接過,只見是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紙。

  她展開來,借著火光看去,片刻,便抬首,看向魏叔易:「……崔大都督?」

  又接著從袖中取出另一物的魏叔易聞言訝然,「常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常歲寧將那張名單收起,與他道:「我也有一份。」

  魏叔易了然,旋即又將一物示出,笑問:「名單常娘子有,那不知此物,常娘子是否也有?」

  他這本是出于玩笑一問,但常歲寧看去,卻點頭:「也有的。」

  魏叔易愕然失笑。

  「我道崔令安讓人出門辦事,為何只準人帶了半塊銅符……」他看著手中那半枚銅符,笑道:「原來另一半在常娘子這里。」

  這崔令安,喜歡起一個人來,還真是面面俱到,毫無保留。

  他不知想到什么,垂著的眼底有著思索與怔然,直到常歲寧將名單還給他:「所以,魏侍郎此番是得了崔大都督所給的可用之人名單與信物相助?」

  「正是了。」魏叔易回神,嘆道:「枉我辛辛苦苦這般久,這功勞與風頭到頭來卻全是他的……常娘子現下總該明白我方才為何避而不談了罷?」

  聽著這自我打趣之言,常歲寧邊去撥弄火堆,讓它燃得更旺,邊漫不經心地道:「魏侍郎之功,也是實實在在擺在這里的。」

  如若單憑崔璟的銅符與那則名單,便可安穩順利收服八萬大軍,那她早過去了。

  魏叔易此番事成,除了得崔璟相助,也有自身過人的膽識與謀略,及欽差的身份與那道治罪李逸的圣旨作為加持。

  總而言之,此中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此乃客觀而論。

  魏叔易聞言露出笑意,微轉身,面向她,好奇問:「那依常娘子之見,我與崔令安,誰的功勞更大?如有十成之功,我占幾成,崔令安又占幾成?」

  常歲寧看他一眼:「分功行賞之事,你當去找圣人才對。」

  魏叔易笑起來。

  可他并不是為了討賞才問啊。

  但少女對分功之事顯然沒有興趣,只問他:「不知魏侍郎是在何處何時,從何人手中得到的崔大都督信物?」

  「臨進壽州之前。」魏叔易答道:「自崔元祥將軍手中。」

  常歲寧有些意外,元祥來了江南?

  且魏叔易臨進壽州,至少該是十來日之前的事了,如此算一算,元祥離開北境的時間,必在半月之前。

  半月前,和州之戰尚未結束……

  所以,是崔璟得知了和州戰事后,故讓元祥持其信物,來江南設法相助嗎?

  魏叔易感慨的聲音響起:「可見崔大都督雖身在北境,無法擅離,但卻一直時刻關注記掛著江南戰局……」

  也在時刻記掛著身在江南的人。

  魏叔易看向一旁的少女,笑道:「多虧有他這般記掛江南,才叫我撿了這現成的便宜。」

  「魏侍郎撿便宜的運氣的確一直不錯。」常歲寧附和了他一句,便問:「那元祥他們此時身在何處?」

  魏叔易道:「正是元祥他們一路暗中護送我與肖將軍前去收服八萬大軍的——」

  這一路并不坦順,查探并避開徐正業的耳目并非易事,每一段路都走得驚心動魄。

  到了軍營中,艱險更是只多不少,那名喚俞載的副將氣焰甚是囂張,大小混戰沒能避免。

  說來,他與肖將軍帶來的人也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在面對此等局面時,卻遠不如元祥他們如魚得水。

到底是出身玄策軍這等精銳之師,又隨著崔璟在沙場上縱橫多年的得力下屬,縱那崔元祥平日里瞧著總  好似缺幾根筋……

  可親眼見罷,魏叔易才知對方缺失的那幾根筋到底用在哪里了。

  但這一「有失必有得」的現象,令長吉一度無力自閉——所以,真正缺筋少弦的,竟只有他自己?

  長吉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試圖努力找出自己缺失的筋在何處,但至今無果。

  魏叔易道:「為及時接應常大將軍,我與肖將軍率前軍先行,后軍慢一些,為防路上出差池,便由元祥他們跟隨壓陣,以便把控局面。」

  常歲寧點頭:「如此甚好,很穩妥。」

  「此行多虧了元祥他們。」魏叔易含笑道:「無論圣人如何分功,我都要多謝崔令安。」

  說著,笑著看向常歲寧:「更要多謝常娘子,又讓我不費吹灰之力便撿了個大功勞。」

  這個「又」字,指的便是當初合州趙賦之事了。

  那時他站在茶樓窗前,看著兩名「小賊」熘進了他的車內,那小賊很是講究,離去時,給他留下了一粒碎銀,作為暫避的報酬。

  碎銀之下,還壓著周家村拐子夫婦的供詞。

  那是他與她第一次見面。

  也得益于她留下的那幾張供詞,他才得以格外順利地揪住了趙賦的把柄,實在省事省力。

  這次則更加省事了,他本是來捉拿李逸的,但連李逸的衣角都沒碰著呢,便有人幫他將差事辦妥當了。

  「說來,魏某兩次為欽差,皆得圓滿完成差事,實在要多謝常娘子。」他笑著道:「常娘子怕不是魏某的福星。」

  他口中半真半假玩笑著,思緒卻一度飄回到合州初識之際,一時難以抽離。

  看著面前烤火的少女,他忽然又想到寺中那個雨夜里,崔璟的那句「抱歉,我不能說」,及那座神秘的天女塔。

  「我也要多謝魏侍郎。」常歲寧道。

  魏叔易笑著看她:「常娘子謝我什么?」

  「謝你讓我殺了李逸。」

  「謝我不曾拖累與你么?」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常歲寧看他一眼:「都有吧。」

  魏叔易便又笑起來,笑聲爽朗疏闊。

  「不過,說到殺李逸,他口中那徐正業的要秘……」他好一會兒才停下笑聲,伸出雙手放在火堆上方烤著,他的手如其人,十指骨節修長,膚色白皙溫潤,一看便是只用來執筆的手。

  他不緊不慢地道:「我令人審問了那幕僚,據他最后吐露,徐正業的要秘便是生性好美色……」

  徐正業好美色算什么要秘?

  常歲寧:「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要秘,倒是難為他了。」

  再審下去,就差將徐正業每日都要吃飯喝水上凈房這一連串的秘密抖出來了。

  這幕僚也是倒霉,跟了這么一個主公,臨死之前還給他挖了個坑。

  但想到李逸所為,多受幕僚慫恿,常歲寧不免覺得,二者是為互相成就,倒也沒有誰更倒霉一說。

  「不過,此人倒招認出了一件緊要之事……」魏叔易神色正了些:「他稱李逸之所以能密殺賀危,是因提早便知曉了圣人易帥的打算,及將要頂替他的人——據說是得了一封密信告知,但李逸也不知信是何人所寫。」

  此一點常歲寧已經從李逸口中知曉了,此刻便道:「所以,京中必有內女干,只在朝堂之中,天子近旁。」

  否則不可能提早知曉如此隱秘的消息。

  魏叔易下意識地看向她:「這內女干……常娘子是否有懷疑之人?」

  常歲寧搖頭:「我對天子近旁之事并不清楚,無從懷疑猜測。但這內女干是為何人做事,我倒有懷疑之人——」

  魏叔易正色看著她。

  四下有耳,常歲寧拿著撥弄火堆的樹枝,在火堆旁寫下了一字。

  榮……

  榮王府,榮王,榮王世子?

  魏叔易眼神微變,低聲問:「常娘子為何會有此懷疑?」

  「因為他曾親口與我說過,李逸軍中有他的眼線,所以他具備傳遞密信的條件。」常歲寧道:「再者,此中隔岸觀火,推波助瀾,欲坐收漁利之人品行事作風,與我了解的他,也很相似。」

  榮王世子嗎?

  魏叔易想到那張病弱的面孔,顯然,世人眼中的李錄,與她方才描述的那人,幾乎天差地別。

  他有思索,也有好奇,她口中「與我了解的他」,是如何了解到的?

  「當然,我亦只是猜測而已,并無實據,你們當心探查提防即可。」常歲寧最后道。

  「魏某明白,我會稟明圣人,當心斟別的。」

  常歲寧未再說話,只拿著樹枝將那個「榮」字一筆筆劃去。

  魏叔易看著她的動作,笑著道:「常娘子心懷社稷。」

  他道:「我本還以為,常郎君之事后,常娘子待朝廷,待圣人,多少該是有些看不慣了……」

  他的話很委婉,畢竟那日在孔廟她所行之事,說是同圣人對上了也不為過。

  可她此時主動提及李錄的可疑之處,及榮王府有可能將手伸至了何處,讓圣人讓朝廷加以提防。

  然而,卻聽她道:「這二者并不沖突。」

  魏叔易一怔,是指心懷社稷,和看不慣圣人與朝廷,并不沖突?

  「看不慣,便要事事時時與之作對嗎?」常歲寧并不否認自己對女帝的「看不慣」。

  她并沒有要如何報復對方的心思,在她看來,她與明后之間,始終是兩清的。

  當然,她也并無相助之心。

  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之事,此中沒有什么分明的界限,如何做,皆看她需要與否,從前如此,眼下如此,今后也會如此。

  如若江南亂狀果真與榮王府有關,那她唯有對事不對人。

  魏叔易透過火光望向那少女。

  他不免又想到今日她為賀危鳴不平時的眼神,她與賀危,此前并沒有什么交集。她的不平,是對一位武將枉死的惋惜不甘。

  魏叔易忽然意識到,她行事之風,似已脫離尋常意義上的喜惡與所謂遠近之分。

  此刻他透過那少女坦蕩從容的眉眼,看到了她身后更遠處那開闊浩瀚的星河。

  此刻他所見這浩瀚之感,源于星河,也源于她。

  魏叔易甚少會如此真實地自慚形穢,或者說從未有過,哪怕他仍在笑著:「是魏某所思所見狹隘了。」

  「不會,我也很狹隘的。」常歲寧道:「很多時候。」

  魏叔易笑道:「那你我二人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了?」

  常歲寧看他:「也太生硬了吧?」

  魏叔易又笑起來。

  的確很生硬。

  他與人談天,實在很少有如此生硬的廢話…他很清楚,這很反常。

  常歲寧與他問起了段夫人的近況,又問起魏妙青被定為太子妃之事。

  魏叔易:「放心,都很好,且走且看……」

  常歲寧點頭,便又問他一句:「不過話說回來,魏侍郎怎會作為此行欽差來此?」

  這話便是在問他是奉圣命,還是另有內情了。

  魏叔易微微笑著答道:「圣命不可違。」

  此時,金副將走了過來,抱拳行禮。

  「大將軍請女郎和魏侍郎過去。」

  常歲寧便丟下那截樹枝起身。

  魏叔易跟隨而起,路上又小聲問她:「……你說,李逸會不會當真知曉徐正業的什么要秘?」

  「活著的時候必然不知。」常歲寧道:「死了變成鬼魂之后卻說不定。」

  魏叔易忽覺后頸一涼,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

  他怕鬼這件事,是真的。

  這大概是魏侍郎唯一與母親相像之處。

  對此,常歲寧的評價是——怕什么來什么。

  他最好永遠別知道她的真實面目,否則萬一嚇出好歹來,她怕是不好與段真宜交待。

  但想到他屢屢不死心的試探,不免又覺得此人實在又菜又愛玩。

  「……萬一他活著的時候當真知道些什么呢?」魏叔易揮走恐懼,繼續剛才的話題:「那魏某眼睜睜瞧著常娘子殺掉他,豈不是闖大禍了?」

  常歲寧聽懂了:「魏侍郎莫不是想與我討人情吧?」

  魏叔易笑道:「不敢。」

  常歲寧不打算理會他,于是道:「放心,我不會讓你交不了差的。」

  「哦?」魏叔易轉頭看她。

  「我會從徐正業手中奪回揚州的。」她道:「不需要什么子虛烏有的要秘,我也能贏他。」

  少女語氣隨意,像是在說夜宵能吃些什么。

  魏叔易笑問她:「常娘子為何如此篤信?」

  「戰場之上,當然要漲自身威風。」

  少女說話間,前方有士兵為她打起帳簾,她微彎身走進營帳中。

  魏叔易遲了幾步,看著那背影,眼中有笑意。

  沒人知曉,他方才撒了個謊。

  他此行冒險南下,非是圣命難違,而是自薦前來。

  因為他也有記掛著的人在江南。

  見卿無恙,他心中得安,但所聞所見,卻令他心中的那團迷霧愈發勢大……

  此時,他耳邊忽然響起阿點天真無邪的話語聲——

  和先太子殿下……「一模一樣」嗎?

  片刻,魏叔易才抬腳,跟進了營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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