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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不愿冒犯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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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聲怒吼正來自明謹。

  他受傷倒地難以起身,方才眼睜睜看著榴火失控,又眼睜睜看著常歲寧將其制服,且人和馬都毫發未損,這叫他一時更是怒火中燒。

  憑什么只有他受了傷!

  但常家兄妹在此事中與他并無直接沖突,于是他只能將這怒火悉數發泄到那匹將他甩出去的先太子戰馬身上。

  他口中叫嚷著要將榴火殺了剝皮。

  終于得以與主人重逢的榴火,此刻姿態安然放松,若非顧及戰馬的高大形象,職業素養在此,它是要歡喜的在地上打滾的。

  至于明謹的喊打喊殺,它一無所察。

  它也無需有什么察覺——

  “榴火乃我玄策府戰馬,是我使人安置于此,未經準允,明世子并無權擅動。”崔璟看向不遠處被小廝扶著半坐在地的明謹,語氣微冷:“我尚未追究明世子之過,明世子何來的資格揚言要處置于它?”

  這話是很不好聽了。

  眾所周知,這位玄策府的崔大都督說話一貫不好聽,但當下如此,卻也是少見。

  竟像是被觸碰到了什么底線。

  四下氣氛因那青年那一番話陡然變得緊繃,眾人皆安靜下來,那些圍在明謹身邊的子弟們,一時都不敢出言幫腔。

  他們平日里縱是再如何橫行,但那也是分人的——對方出身崔氏,手握玄策軍兵權,有著實打實的功勛……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

  是以明謹雖胯下疼極,此刻卻也只能咬緊了牙關,親自上陣:“崔大都督好大的威風,玄策府之物又如何,不過一個畜生而已,我竟也處置不得嗎!”

  “它名喚榴火,乃是先太子殿下的戰馬。它曾替大盛立下的功勛,莫說是明世子,便是尋常官員也無從與之比較——”

  崔璟看向明謹:“故而,你非但處置不得,尚需為今日擅動之舉受到應有之懲處。”

  “你……”明謹氣得渾身發顫,這崔璟竟是在罵他比不上這個畜生嗎!

  “啊,我知道了!”常歲安恍然大悟,欽佩地看向榴火:“原來它就是先太子殿下軍中的那位一品帶蹄護衛!”

  眾人:“……?”

  先太子殿下軍中……竟還有這種官職?

  “那它可是有官職在身的!”常歲安道:“自然不是誰都能夠擅自騎用打殺的!”

  “放你娘的屁!”明謹怒罵道:“我今日就非剝了它的皮不可,我看誰敢攔!”

  崔璟未再多看他一眼,只朝常歲寧伸出了手去:“交給我吧。”

  常歲寧沒有猶豫,將手中的韁繩遞了過去。

  若說當下誰能真正護榴火周全,那便只有崔璟。

  她如今是常歲寧,同榴火并無干系,沒有如崔璟一般充足的立場與權力。

  崔璟接過韁繩之際,看到了少女滲出了血跡的手掌。

  但她好像并無察覺。

  崔璟將榴火交給了元祥,“帶回馬廄讓人好生看管,無我準允,任何人不得接近。”

  榴火在芙蓉園內有自己單獨的馬廄,里面住著包括榴火在內的三匹馬。

  “是。”

  元祥接過韁繩,試著將榴火牽走,但拽了拽,榴火卻不肯動。

  元祥一愣。

  榴火這是怎么了?

  “回去吧。”常歲寧抬手摸了摸榴火的脖子,盡量讓自己的動作和語氣聽起來足夠客套而非親昵:“我會常去看你的。”

  榴火的耳朵動了動,一只往前,另一只支棱著往后。

  這是它感到疑惑時的反應。

  主人的語氣怎么怪怪的。

  它可是榴火啊!

  又不是外面那些陌生的馬!

  常歲寧平靜地錯開視線,裝作沒看到它疑惑的耳朵。

  好在榴火對她的話一向足夠服從,雖不解“主人在說什么鬼話”,但還是照辦了。

  榴火跟著元祥離去,不時回頭看上一眼。

  見馬被帶走,明謹的叫嚷聲更甚。

  但無人在意。

  常歲安看向走遠了的榴火,不由道:“寧寧,你發現沒有,它好像待你很是親近!”

  常歲寧:“……到底我于騎御之術上一向很有天分。”

  她一副“想我如此奇才,得個把馬兒青睞也是理所應當”的模樣。

  常歲安也很理所應當地被說服了。

  站在常歲寧身側的姚夏則被徹底迷住,一時說話不得,只能微仰著臉癡癡地望著常家姐姐。

  至于明謹仍不死心的罵嚷聲,根本沒在聽的。

  明謹越罵越氣——見鬼了,都沒人在聽他說話的嗎!

  下一刻,總算有人理了他一理。

  “我說你這人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分明是你欲驅馬撞歲安兄在先,只因騎術不精反被甩下,自個兒沒用,怪人家那位馬將軍作甚?”

  明謹抬眼看去,嘴唇一顫——又是姓崔的!

  他剛要回嘴,便見崔瑯伸手指向了一旁的昌淼:“再者說了,你這身上的傷,分明是他的馬踩的,你怎么連賬都算不明白呢?”

  這句話提醒到了明謹。

  他定定地看向昌淼。

  沒錯,那匹將他甩下來的瘋馬固然該死,但他的傷,是昌淼這廢物造成的……

  “表兄,我……”鼻子還在流血的昌淼臉色一白:“我當真不是有意的!”

  誰知道那馬蹄子像是長了眼睛似的,踩在哪里不好,竟偏偏……

  心驚膽戰的昌淼下意識地看向自家表兄胯下。

  被他這么一盯,明謹羞惱交加,當即扶著小廝便要起身去揍昌淼。

  然這般一動彈,牽動了傷處,更為洶涌的疼痛感頓時襲來,那殺豬般的叫聲便再次響起。

  “世子!”

  “還愣著干什么,快抬表兄去看醫官!”

  一陣混亂過后,慘叫不止的明謹很快被抬離了此處。

  那些明謹的擁躉者也紛紛離去。

  “那位常娘子……瞧著像是有真本領在的,單看方才其御馬之舉,便可見不是尋常花拳繡腿!”

  那雙手連那么烈的戰馬都能降馭,若握成拳頭打人一定很疼!

  當初明世子是怎么挨的打……他們此刻算是真正想明白了!

  不過,他們方才起哄叫好的聲音……應當也不是很大吧?

  膽子小的此刻便甚覺不安,頭也不敢回地快步離去,唯恐被盯上。

  耳邊終于清靜下來,常歲寧這才看向常歲安:“阿兄今日答應明謹與之賽馬,是否有些沖動了?”

  “是。”常歲安反省道:“都怪我腦子一熱中了他的激將法,只當檢查了馬匹沒有被動過手腳便不會有其它問題了……若非是先太子殿下的神駒有靈性,我今日必有血光之災。”

  他并不找借口給自己開脫,而是認真保證道:“這回是我錯了,但再不會有下次了!”

  常歲寧點頭:“阿兄能這般想,今日之事便不全算壞事。”

  若能借此長個記性,下回再遇類似之事便可避開許多麻煩。

  常歲安還待反省時,榮王世子在內侍的陪同下走了過來。

  “多謝常娘子相救之恩。”榮王世子施禮道謝,手上捧著常歲寧方才掉落的披帛。

  崔璟看過去。

  喜兒上前福身,將那披帛接了過來。

  常歲寧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豈只是舉手之勞。”榮王世子看向面前少女,眼神感激:“方才那般危急情形,縱說是常娘子冒著性命之危出手相救也不為過……”

  常歲寧:“……”

  那倒真沒有。

  她的馬她有把握,性命之危談不上。

  而榴火是因聽到了她的哨聲才忽然失控,她需要保證無辜之人的性命安危不受波及。

  看著面前那張與她那位小王叔頗神似的臉,她道:“世子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還是先回去請醫官看一看為好。”

  上回在大云寺,對方便曾因受驚而犯過喘疾。

  “多謝常娘子。”李錄再行一禮:“我會同圣人稟明常娘子今日相救之恩,待回城后再行登門答謝。”

  常歲寧婉拒道:“不必麻煩。”

  李錄未置可否,又向崔璟等人點頭致意,方在內侍的陪同下離開了此處。

  常歲寧等人便也出了馬場。

  姚夏去尋了兄長姚歸,崔瑯拉著常歲安在后頭說話,常歲寧便與崔璟走在最前面。

  “……那既是先太子殿下的戰馬,為何會在這芙蓉園中?”常歲寧拿閑談的語氣問道。

  “此前是養在玄策府內的。”崔璟解釋道:“只是玄策府終歸是辦公之處,養馬之處擁擠了些,榴火已不必再上戰場,我便將它送來了這芙蓉園安置——”

  芙蓉園的馬場寬闊且有大片草地,很適宜榴火在此養老。

  常歲寧這才了然。

  所以之前阿點的“榴火已經不在了”,指的只是榴火不在玄策府了?

  這傻點,害她以為榴火英魂早逝了。

  崔璟繼續道:“這些年來榴火在此處的日子倒也還算過得去,它如今有一妻一子在此同住,平日里并無人打攪。”

  常歲寧:“?”

  竟還娶妻生子了?

  如此一說,她倒錯過了榴火的喜酒和它崽子的滿月酒……

  她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青年。

  他連玄策府的一匹馬都安置得這般妥帖,甚至還給包辦操持了婚姻大事,且言辭間待榴火很是愛護甚至是尊重。

  由小見大,玄策軍交到這樣一個人手中,實在是個很好的歸宿,莫說她活過來了,縱是真的死透了,在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常歲寧不禁真情實感地道:“崔大都督,你可真是位好人。”

  崔璟:“……是嗎。”

  生平第一次得到如此簡單直白的夸贊,一時竟有些不甚自在。

  他好似扯開話題那般問:“……榴火非尋常馬匹可比,你方才不怕嗎?”

  常歲寧搖頭。

  她此時若說怕,那便太假了些。

  崔璟看向前方:“上次在大云寺,面對神象發狂時你似乎也不懼——”

  “事到眼前,無甚可懼的,況且恐懼無用,只會使人退縮。”常歲寧也看向前面的小徑,隨口道:“須知恐懼也是會恐懼的,當你跑向它時,它便落荒而逃了。”

  崔璟濃密的眼睫微動。

  所以,她也并非生來無懼。

  而是在與恐懼的對峙中勝出了。

  可第一次對峙時呢,在尚且不知恐懼也會落荒而逃的未知之際,她是以怎樣的心情跑向恐懼的?

  他想了許多。

  甚至,他心中出現了一個……不可言說的隱秘猜測。

  青年清冷目色平靜,然在這人世間二十余年,他內心深處卻從未如今日這般翻涌不息,起先那個不切實際的妄念,在雪原之上亮起了第一粒火星。

  但說不清是出于怎樣的心情,此時的他選擇停下了試探。

  或是不敢急于求證,或是……不愿冒犯于她。

  無論是哪一個她。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有清風拂面時,他問:“你是否有意太子妃之位?”

  他問的直接,常歲寧答得也干脆:“我并無意。”

  崔璟頷首:“好。”

  那他知道了。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崔璟,剛要說話時,有常闊身邊的近隨尋了過來。

  近隨詢問罷馬場之事,見兄妹二人無事,才道:“……將軍請女郎過去說話。”

  “一同去吧。”崔璟道。

  這個時候常大將軍喊人過去說話,為了何事是明擺著的。

  常歲寧點了頭。

  多個可信之人一同商議對策總是好事。

  待來到常闊臨時的住處時,常歲寧才知道姚廷尉也在。

  崔璟與常歲寧一同走進來的一瞬,便招到了姚翼的眼神注視——崔大都督怎么也來了?

  崔璟也看向他——姚廷尉為何也在?

  片刻后,二人又齊齊看向常闊。

  二人的眼神仿佛在傳達著同一種遲疑——互相認為對方好像不合適參加接下來的談話。

  “……”常闊愕然一瞬,笑道:“都不是外人,坐下說話吧!”

  他與崔璟相熟多年了,至于姚廷尉么,耐不過對方死皮賴臉地硬蹭了這半年,偏寧寧也很樂意與對方互蹭……倒也真就這么蹭出了些信任和感情來。

  姚廷尉不這么認為。

  如今滿京師都知曉他也算常家女郎半個阿爹,可這一向不近人情又十分扎眼的崔大都督不算外人,這又是怎么個說法呢?

  但大房阿爹都點頭了,他這做外室的,便也不好多嘴。

  幾人便坐下說話。

  在談正事之前,崔璟開口說了句話,語氣聽似隨意,實則思索再三——

  “先將傷口清理了吧。”

  常歲寧反應了一下——什么傷口?

  “……”崔璟頗覺無話可說,看向她的手。

  常歲寧低頭一瞧,這個啊。

  這算什么傷口,小小擦傷罷了。

  常闊與姚翼這才瞧見她手上有傷,忙讓喜兒去取了傷藥來。

  三人就這么盯著喜兒替常歲寧處理傷口,姚廷尉甚至果真湊上了前來盯著:“……不會留疤吧,不會耽誤日后拿筆吧?可要請個醫官來瞧瞧?”

  喜兒壓力甚大。

  常歲寧也未好到哪里去。

  待上罷藥,方覺松一口氣:“……好了,咱們說正事吧。”

  崔璟看向常闊與姚翼。

  他需要先聽一聽常大將軍他們是否有更可行之策,而后再決定自己是否要開那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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