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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二章 前路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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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孜省回家稍事休整,得到皇帝正式委命后,直接就去到新軍營地,此時監軍太監和隨軍武勛已經帶著精挑細選的京營兵馬到位,隨即李孜省就以拉練為名,直接統領大軍奔薊州而去。

  這邊文臣正在四下串聯,準備來日早朝上疏,集體反對李孜省去薊州赴任,聞聽消息后想要阻止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

  下午申時三刻。

  心急如焚的劉健去兵部找余子俊商討此事,得知李孜省已于午后帶著兵馬向東行去,他立即又馬不停蹄去找徐溥。

  二人簡單商議后,決定不再等第二天朝會上進言,而是當天直接找人去內廷傳報,希望通過私下拜謁的方式勸說皇帝,收回成命。

  很快司禮監幾位當值太監就得到消息,最后覃昌在向朱祐樘請示并得到授權后,親自到了內閣溝通。

  此時內閣中不單有徐溥和劉健,還有之前一直被晾在一邊的徐瓊。

  “三位閣老,有關李孜省帶兵出征之事,陛下雖是乾坤獨斷,但提前不也跟你們打過招呼么?為什么會突然又反對了呢?”

  覃昌好奇地問道。

  劉健道:“先前曾有傳言,說陛下有意要在邊鎮調換官員,但從未曾提過讓李孜省來領兵。此人軍事才能近乎于無,以前只有偏關一戰的經歷,如果要去長久經營薊州鎮,只怕所托非人。”

  覃昌笑著說:“既有過領兵經驗,情況就算不上壞。且李尚書這人,人緣很好,尤其是在武弁中,那些人可是很巴結他的……”

  “什么?李孜省在薊州也有人脈?”

  劉健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從來沒人拿一個官員人緣好壞來決定其是否能做官,或者是做好官。

  以前我們沒辦法,讓李孜省這個道士控制了大明官員的選派,等于是個無冕的吏部尚書……

  問題是現在他已被趕出權力中樞,憑啥還讓他去地方上帶兵?

  覃昌道:“陛下既已做出決定,為何諸位不等等看呢?既不用朝廷給他出錢糧,也沒說讓他去薊州統調兵馬,所用不過是一點人脈和手段,從京城帶去部分人馬,讓他試試又何妨?

  “如今陛下需要的是薊州鎮地界,有人能為河套之地的王越搖旗吶喊,根本就無須做什么,最多不過是……帶兵往大寧故地走一圈,隨后回來便可。”

  這里覃昌所說的大寧故地,有一段揪心的典故。

  洪武二十年九月,明太祖朱元璋為了加強北疆防務,設大寧都指揮使司于大寧衛,次年七月更名為北平行都司,由朱元璋第十七子寧王朱權統領,成為明初北方最重要的軍政機構,管轄大寧前、后、左、右、中五衛及會州衛等十余衛所。

  北平行都司所在的大寧城,地處遼河上游要沖,東控松漠,西連宣大,素有“北門鎖鑰“之稱,控制此地,就等于是扼住了蒙古鐵騎南下的通道,可確保北方大明的安寧。

  靖難之役爆發后,成祖朱棣為了擺脫兵力不足、內外受敵的困境,親自率領軍隊到大寧襲取了受封于此的寧王,擄走寧王一家,并將北平行都司諸衛都調撥麾下,隨同他南下與建文帝朱允炆作戰,同時得到蒙古兀良哈等朵顏三衛幫助。

  經過這一變故,北方軍事重鎮大寧竟然奇跡般地沒了明軍。

  隨著戰爭結束,登基為帝的朱棣將寧王轉封南昌,并將北平行都司駐地遷移至保定,又將大寧故地送給了靖難有功的兀良哈等朵顏三部。史書記載,朱棣與朵顏三部“約以為外藩,居則偵保,警則捍衛”,想讓朵顏三部為自己守衛大寧,成為大明屏障。

  結果沒過多久,朵顏三衛就背叛了大明,整個大明長城以北地區,再次成為了蒙古人的牧場。朱棣幾次北伐,面對的敵人中就有朵顏三衛,這算是朱棣犯下的最大戰略錯誤,給大明帶來了巨大的危害,遺禍至當下的弘治朝。

  可以說大寧故地算得上是大明朝廷的一個禁忌。

  “什么?李孜省領兵出塞,要走那么遠嗎?”

  徐溥不滿地問道。

  “啊……這……真的算得上遠嗎?”

  覃昌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大寧故地,再怎么說,也曾是大明的地盤,朝廷將領帶兵前去巡視一番,就算不作為,也算對太祖皇帝有個交代……就當是,派人去祭拜天地吧!”

  陰山之北。

  隨著又一場大雪的到來,真的算得上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明軍陷入了進退維谷的艱難境地。

  不是說他們沒有退路,甚至于韃靼人都沒敢分兵去堵大明軍隊的退路,只是主帥王越不甘心。

  王越想尋找機會,將面前十幾個部族聯合起來的草原軍隊一舉給擊潰,剛開始他也的確是這么做的,但隨即發現,自己這路人馬的機動性成為當下面臨的最大問題。

  你出擊,韃靼人就撤退。

  你駐扎,韃靼人就天天圍著你的營地襲擾,敲鑼打鼓,還不時射出火箭來,試圖遠距離點燃營帳。

  你不去驅逐還不行,因為真的讓韃靼輕騎靠近點燃帳篷以及糧草,柴薪等,明軍將士的保溫和補給將出現嚴重問題,結果就是搞得人困馬乏。

  實在受不了韃靼人沒日沒夜的騷擾,出擊部隊選擇回退,結果韃靼人尾隨著就又靠了過來,形成對峙的局面。

  總之韃靼人就是沒日沒夜地跟你周旋,也不跟你正面交戰,但就在距離你幾十里的地方惡心人。

  你當然可以派出戰斗力驚人的槍騎兵與之纏斗,但你剛出營地對方就有意識地后撤,還若即若離,拼命吸引你前出,等你追擊兵馬精疲力盡,韃靼人就開始迂回包抄,不斷用手中的弓箭交換明軍的子彈,其用心昭然若揭。

  王越非常小心。

  因為他生怕自己成為大明的罪人。

  作為曾經成化時期無人能及的軍中統帥,王越的膽氣和魄力非軍中他人所及……但眼下他也在竭力求穩,就因為他手上已有一定軍功,一旦之后大軍陷入被動,折個一兩陣,損失兵將,回去后皇帝是否會給他功賞都是問題。

  朝中大臣不可能輕易將功勞給他。

  想要功勞,就得在戰場上全力發揮,不留遺憾,回去后好跟皇帝請功,甚至獲取張巒父子的鼎力支持……除此外幾乎沒有他法。

  作為總兵官的朱永則在積極推動撤兵。

  因為這幾天的戰事他算是看出來了,明軍一方看似優勢巨大,能以少數兵力與韃靼數倍于己的精銳對峙,可一旦大明將士這邊松掉心底那根弦,被韃靼人圍攻,最后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兩萬多將士將要暴尸荒野。

  “王軍門,天氣越來越寒冷,滿目冰雪,將士們對于北方苦寒之地多不適應,這里沒有城塞作為憑靠,如果還要繼續打下去,很可能會為韃靼人所趁。”

  朱永這天趁著軍事會議結束,單獨去跟王越講道理。、

  這也是因為他是軍中武職最高者,他覺得自己有資格跟王越對話,“您看現在我軍所處的位置,從這里往南,至少得走五百里以上才能進入大明地界,如果要繞道河套,還得多走二三百里。”

  王越明知故問:“是因為軍中糧草不足以支撐下去嗎?”

  朱永道:“因為之前自土默特部營地的繳獲,目前我軍糧草尚不是問題,但連續作戰消耗巨大,若這么沒完沒了地對峙下去,糧草遲早都有告罄的一天,我們還是得多做打算。”

  王越搖頭道:“沒到最后一步,就算啃草根,也得堅持下去……明明當下我軍局勢占優,韃靼人甚至不敢與我們正面一戰,就此退回去,得被多少人笑話?以后咱們還有出擊的機會嗎?”

  “王軍門,您最是體諒下屬,其實將士們也愿意跟您一起,為朝廷效死命……要不然,我們使用計策對敵?先假意退兵,等過陰山時,在峽道兩側的山上設伏,等韃靼人追來,我們突然四下殺出,屆時韃靼人無所防備,豈不是任由我等……”

  朱永看似提建議,其實還是變相說撤兵。

  按照之前的經驗,韃靼人絕對不會輕易在峽道發起追擊,之前朱永設伏,在后面追擊的土默特部騎兵就沒有上當受騙,而當前對于明軍火器厲害之處有著更為深刻認知的察哈爾部將領,自然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王越看破了朱永的心思,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一臉嚴肅地道:“不到山窮水盡,絕對不能輕言退卻。當前的困境其實我早預料到了,心里有所防備,未曾想親自面對時,卻還是心痛莫名,感受到一陣無助和悲涼。”

  朱永道:“所以……軍門,您有更好的安排?”

  “能有何安排?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力求制造混亂,看看能不能從無序中尋找到破局的機會。”

  王越見朱永一臉迷惑,當即解釋,“我讓王伯安找個機會,帶兵突殺出去,在外圍游走,策應中軍,看看韃靼人會有何反應。”

  朱永趕緊道:“從之前種種跡象看,韃靼人早有搶奪我軍新式火銃的意向,以便仿造……絕對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分兵實不可取。”

  王越態度很堅決:“照顧好你自己那路兵馬便可,目前各部都不能出絲毫差錯,本官已想方設法跟朝廷取得聯系,讓他們知道我們當下面臨的境況。”

  朱永好奇地問道:“都到這一步了,還要通報朝廷?”

  “有什么難為情的……你以為我不好意思提,是嗎?”

  王越難得地露出笑容,道,“其實大可不必!此戰斬獲頗豐,雖非韃靼小王子的察哈爾本部人馬,卻都是精銳韃靼騎兵的首級,還有那么多俘虜,帶回去不丟人。”

  “是。”

  朱永說到這里,臉色多少有些遺憾。

  他在想,我本是來跟你建功立業的,奈何關鍵時候,你寧可相信個年輕人,也不把機會交給我。

  不過,好歹吾兒跟著王守仁那家伙分了一杯羹,看這架勢,最后論功行賞的時候,只怕吾兒的功勞也會排在后面……

  王威寧為了奪回爵位,有時候可以說是蠻不講理。

  當晚,夜深人靜。

  營地中的明軍將士過著極為艱苦的生活。

  好歹這次出征前也算準備齊全,再加上之前那場大戰中繳獲不少倒斃的戰馬和被箭矢、火銃子彈擊殺的牛羊,俘虜們將其做了分割,一部分用鹽涂抹,臘制成了腌肉,一部分烤炙成了肉干。

  如今天氣嚴寒,食物不容易變質,加上還有成批的牛羊可以產奶,必要時還可以宰殺充饑,所以到現在,軍中并未出現饑荒。

  但之前王守仁帶兵交戰,難免出現傷病號,在這種氣溫長期處于零下的日子,對將士們來說無異于一種煎熬。

  王守仁帶著王越專門調撥給他隨身保護的侍衛,在軍中巡查。

  他這些天身先士卒,對麾下將士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正因為他跟普通士兵沒什么隔閡,使得他這個年輕人,很快就在軍中站穩了腳跟。

  每個看到他的士兵,都會自覺地起身相迎,因為軍中,有本事的人更能得到尊敬,不管年歲高低。

  “王先生,還沒睡呢?”

  朱暉從暗處現身于某個帳篷前。

  王守仁看了過去,只見朱暉舉著火把,正沖著他笑。

  王守仁本想讓人把火把給滅掉,最后卻什么都沒說,沖著對方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有些不太想搭理朱暉。

  以前王守仁很敬重朱永父子,這次朱暉跟著他一起打仗,經過長久相處和了解,明白除了打仗,眼前這貨什么都在行,如今的保國公父子更像是政客,而不是戰場上亡命拼殺、為榮譽而戰的軍中健兒。

  “時候不早,該去歇息了。”

  朱暉賠笑道,“先前帥帳那邊派人來詢問你的情況,我說已在準備來日出征……話說明日咱們又將并肩作戰。”

  王守仁道:“如果閣下覺得不妥,可以由在下單獨帶領人馬出擊。”

  “嘿,這叫什么話?怎會不妥呢?”朱暉勉強一笑道,“弟兄們都盼著再立新功,你看看,這一個個的……”

  王守仁聽出朱暉話里有話,不假辭色道:“有話請直言。”

  朱暉臉皮抽了抽,強忍心底的不悅,湊過去低聲道:“眼看冬月已過去大半,軍功咱得了,是否該考慮撤兵了?”

  “啥?就這么放棄?”

  王守仁吃驚地問道。

  “不然還能怎么著?本就是長途跋涉來此,說是要一舉平定草原,但以咱們這點兒人馬,怎么可能實現呢?

  “王軍門在朝中并沒得到多少支持,帶兵到此,已算是大揚朝廷之威,震懾漠北宵小,回去后,以咱的功勞,那真是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

  朱暉以蒙騙新人的口吻,娓娓道來,“回去后,必定會有人給你請功,屆時你還沒入朝當官,都已經先揚名立萬了……或許以后連科舉都不用考。”

  “那又如何?”

  王守仁很厭煩朱暉處處以利益為先的政客思維,一點兒都不像個純粹的軍人,皺眉道,“眼前這一戰可說是千古難遇,我等身在其中,乃極大的榮幸。無論哪一代人,都希望跟我們一樣,有這樣建立功業的機會,流芳千古。”

  朱暉聞言瞪了王守仁一眼,臉色變得冷峻:“王兄弟,說句不好聽的,咱的功績恐怕到此為止了。”

  王守仁對于朱暉突然翻臉沒什么意外,畢竟沒有人喜歡老是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反倒笑了起來,問道:“朱將軍,此話怎講?”

  朱暉微微一怔,怎么我這邊橫眉冷對,對面這家伙態度突然好了起來。他也沒多思考,伸出手,準備拉王守仁到一旁敘話。

  王守仁稍作思考后,跟他一起走到座偏僻的軍帳前,四下再無他人。

  朱暉神秘兮兮地道:“王兄弟,你可有想過,王軍門為何會執意要在這時候出兵草原?你先前也說過,我們遇到了困難,且很難破局……你可知問題出在何處?”

  “請講。”

  王守仁一擺手道。

  “我跟你說過大同那位小爺,你還記得吧?”朱暉小聲提醒。

  “你是說……張家小國舅?”

  王守仁道,“以前不知,現在軍中誰都知曉了,新軍的訓練以及裝備的全新制式火器,都是張二公子在負責。我雖未見過其人,但觀其作為,應該是位少年英才吧?”

  朱暉笑道:“就是這樣。我覺得,真正平草原的主力,并不在王軍門這兒……咱只是出來牽制韃靼人的注意力……必定有一路人馬,從別的地方悄悄潛入草原。”

  “你是說……朝廷會從宣大一線調兵?”

  王守仁問道,“誰負責那路人馬?你可否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

  朱暉道:“平常王軍門就未曾對你透露一二?”

  “沒有。”

  王守仁回答得干脆利落,“雖然我也曾多次就此戰得失跟王老中丞商談,但他并不想細聊。”

  朱暉笑道:“那你該知曉,其實王軍門面對權貴,尤其是當權者時,那種卑躬屈膝……這話說得不怎么合適,還請見諒。”

  王守仁不言語。

  雖然朱暉話說得太過直白,甚至于還有些難聽,但有一點沒說錯,那就是王越在面對權貴時,的確膝蓋太軟了,且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內,那就是總被權貴牽著鼻子走,也因如此常常被連累。

  朱暉道:“如果我們只是充當墊背的,最后的功勞被別人拿走,王兄弟能接受嗎?”

  王守仁道:“你的意思是說……陛下準備從宣大之地調遣一路兵馬深入草原?那得抽調多少兵?又以如何方式出兵?出兵后如何保證不會遇到與我們同樣的困局?韃靼人來去自如,那這一路人馬怎能確保直接殺到韃靼人老巢所在,一舉建功?”

  “這……”

  朱暉沒想到,王守仁一上來問出這么多問題。

  王守仁冷聲道:“朱將軍如果想通過游說我,讓我去跟王中丞提退兵之事,大可不必。大丈夫馬革裹尸,在下以弱冠之身來到漢土之北,直面蒼茫大漠,見識到對外作戰的血腥和殘酷,生平心愿已了,如果能在這里與韃靼人決一死戰,就算送掉這條性命,也不失英雄氣概。”

  “唉!”

  朱暉搖頭嘆息:“你明明是個讀書人,為何要如此執著呢?”

  王守仁不答反問:“你是從何處得來宣大要出兵的消息?這也不能說嗎?”

  朱暉嘆道:“說了你也不會信……我父子就是從大同過來的,如果再給我們一次選擇的機會,定不會離開大同鎮。

  “費了如此大的力氣,歷經辛苦,到頭來……王兄弟,這一戰我們已經不會再有軍功,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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