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溥面對皇帝任命李孜省為山西巡撫的提議,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會兒。
引用了馬文升的一些見解,到后面他就默不作聲了。
在徐溥看來,讓皇帝收回成命這件事,不應該只是閣臣或是東宮講官來做,你們這些司禮監的大佬也該盡力。
而今天的內廷會議,懷恩等人明顯就是在逃避問題。
既然你們不作為,我徐溥也不想當那出頭鳥,避免惹來皇帝反感。
“既然你們沒什么意見,那就這么決定吧。”
朱祐樘一錘定音,“馬上傳旨西北,讓李孜省接任山西巡撫,治所暫時設在偏關,等此戰結束后再做安排。
“至于覃昌,則以鎮守太監的身份,協助他完成接下來的戰事。另委命保國公為鎮守山西總兵官,分守偏關等處。”
皇帝好像是早有安排一般,上來就把一整套人事安排給說了出來。
這也讓驚疑不定的懷恩意識到,皇帝似乎早有定案,提前沒跟他們作任何商議,就有了這么成熟的人事安排。
小皇帝開始變得有城府了。
懷恩心中頗為不安,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畢竟一個少年帝王超脫了文臣管束體制,自行其是,甚至隱隱有自立的傾向,短時間內看來似乎彰顯了皇權,體現了皇帝日益成熟穩重,但長久而言未必是好事。
一旦皇帝脫離了文臣掌控,很可能會恣意行事,這皇帝的祖父英宗不就是那么個孬貨?幾乎憑一己之力把大明拖入無底深淵!
覃吉出言提醒:“陛下,要是李孜省提領山西軍務,他從大同鎮調去的人馬該如何處置?”
懷恩瞥了眼覃吉,對他搖擺不定的立場雖然不滿,但還是趕緊出言附和:“陛下,若是李孜省繼續動用大同鎮的兵馬鎮守山西鎮地界,會遇到跨區域調兵等問題,畢竟這是總制宣府、大同、偏關等地軍務都御史才能做的事。”
此話一出,朱祐樘不由往懷恩那邊瞅一眼。
李榮等人也大為不解。
你懷恩這個時候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覺得給李孜省一個山西巡撫還不夠,竟還要升他的官,當宣大總督?
徐溥道:“的確,誠如懷公公所言,偏關等處防務,應該盡遣山西本地兵馬,不應從大同調遣人手。且此番還有京營人馬參與,屆時很可能會出現軍令、政令傳達和執行上的一系列沖突,于大局不利。”
朱祐樘卻搖搖頭:“只不過是調用了井坪千戶所一處人馬,對大同鎮而言幾乎是九牛一毛,無傷大雅。況且之前該部已參與過對韃靼人一戰,李孜省調遣起來會更趁手些。等此戰結束,就將人馬調回去,眼下無須做出改變。”
皇帝絲毫也不鉆懷恩刻意設下的圈套,沒想過給李孜省繼續加官,引來百官反彈。
只是堅定地讓李孜省當好山西巡撫。
徐溥道:“只怕此人能力不行,致前線局勢崩壞。戰場上帶兵打仗,跟治理一方本質上還是有所區別的。”
朱祐樘道:“李孜省為官并非一年半載,有著豐富的從政經驗,況且他執掌通政司多年,相關案例不知道看過多少,就算沒有實際統兵經驗,但眼界應該是有的,也明白如何應對各種危機,想來無須他人跟他講明白。
“反倒是治理地方,或許更麻煩些,畢竟要因地制宜,發展民生,絕非看幾眼成功范例就能模仿。好在眼下我也不指望李孜省在民政上有什么建樹,只希望他能成功抵御韃靼來犯之敵,保一方安寧。”
徐溥聽到這里,感覺已無法再反對。
皇帝好像什么都想到了,自己老是挑毛病,反倒會顯得處處跟皇帝作對,多嘴多舌,明顯不太聰明的樣子。
“懷大伴,你覺得此事有問題嗎?”朱祐樘又拿出先前那副虛心納諫的模樣,征詢懷恩的意見。
懷恩此時顯得異常尷尬。
之前皇帝通常都是在決定一件事前詢問他的意見,聽取他的建議行事,少數時候才會聽張巒的。
這次則誰都沒聽,再或是已有人提前跟皇帝做過心理建設,只是在決定一切后才來詢問他的意見。
瞬間懷恩就覺得自己好像失寵了。
懷恩強打精神,笑著道:“如此做,恰如其分,不過照理說韃靼人遭到痛擊,其偷襲偏關的意圖已暴露無遺,他們就算要報復,多半也只是走個過場。就好像前幾年紅鹽池、威寧海、黑石崖等戰事發生后,韃靼人也曾舉兵來犯,行報復之舉,但多雷聲大雨點小,最后不了了之。”
朱祐樘眨了眨眼,問道:“懷大伴,你這話是何意?”
“意思就是陛下不必太過擔心,今年開春前,應該不會再有大的戰事發生了。”懷恩篤定地道,“此事可平矣!”
說到這兒,懷恩滿含深意地打量對面的徐溥。
朱祐樘那邊則像是完全沒聽明白懷恩說此話的用意,臉上滿是茫然。
徐溥到底是老官僚,一下子就明白了懷恩專門提醒之用意所在。
懷恩是在寬慰皇帝不用擔心嗎?
這是在提醒我,并讓我我背后的馬文升等文臣,讓他們知道,對李孜省的安排只是臨時性的,所謂的韃靼人報復只是一種說法。
你們對于李孜省擅權,或是其尾大不掉等擔心,其實是多慮了。
你徐溥回去后得跟他們好好解釋一下,讓他們放寬心。
我這也算是為皇帝分憂了!
內廷會議結束。
懷恩帶著李榮、戴義等人回司禮監,皇帝安排蕭敬送徐溥出宮。
覃吉本被皇帝留下來議事,但還沒過多久,皇帝就頻頻打呵欠,一副很疲倦的樣子,覃吉便識趣地告退。
來到司禮監值房,覃吉低著頭,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懷恩問詢有關乾清宮內殿之事,又怕自己一個掩飾不好,露出馬腳來。
同時覃吉心里也在琢磨,要是被懷恩知道,現在不但張巒在為大明做決策,連他兒子都開始參與到軍機大事中來,還不得炸毛?
但等了許久,懷恩對此好像并沒什么懷疑,注意力都放在了批閱奏疏上。
最后還是覃吉主動走了過去,問道:“懷公公,您對李孜省升山西巡撫之事,有何意見?要是您反對的話,不妨跟陛下言明。”
懷恩抬起頭來,問道:“這是陛下讓你問的么?”
“不……陛下并未有任何交待。”
覃吉著重作了強調。
懷恩笑道:“陛下心中明顯已有定案,再說本身地方巡撫,就是部議、廷推之后,交給陛下定奪,最終決定權還是在陛下身上。今日內廷決定,也算是廷議,并非陛下直接傳奉自主,這就很好了。”
就差說,這可比先皇時隨便指派官員強多了。
覃吉道:“您不覺得今日的安排有些……”
“怎么?”
懷恩好奇打量過去。
覃吉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明明人家懷恩從頭到尾都沒怎么懷疑,而他卻非得覥著臉往前湊,一心要把話說清楚的態度……這么下去,不是自己主動暴露嗎?
覃吉道:“我只是覺得,陛下在這件事上,好像有些過分堅持了。”
懷恩將手頭的案牘放到一邊,認真說道:“陛下能有自己的堅持,有主見,這是好事。自古以來哪個有作為的帝王,不是如此呢?”
“對。”
覃吉點頭道。
“陛下信任張國丈,器重他推薦的人,要是這個人沒什么能力,乃任人唯親,那的確是不妥。可問題是現在無論是張國丈,還是李孜省,都做到了盡職盡責,且能建功立業,穩住大明江山基業,又有何不可呢?”
懷恩繼續笑說著。
覃吉聽到這里,人有些迷糊了。
到底是什么狀況,你懷恩竟不反對張巒擅權了?
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