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救子……這也算是很恰當的比喻吧。”
龐頃微微頷首,隨即感興趣地問道,“二公子還說了什么?他不會是提出來,要把那些女眷都發還給官府,等案子出結果后,再由官府來決定她們的前程吧?”
“您……您怎么知道的?”
祁娘先是問了一句,隨后趕緊道,“的確如此。”
龐頃若有所思:“這足以說明,彭華案完全是由張國丈一人主導,眼下就算是重新將案子發還三法司重審,也不會改變結局。
“救不救彭華,仍舊在張國丈一念之間。”
祁娘眉頭緊鎖,搖頭道:“不會吧?張國丈不是受傷了,正在家中養傷嗎?他……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龐頃撇撇嘴道:“你以為當初是誰力保彷徨無助的小太子渡過難關的?就是咱這位張國丈……連梁芳都不是他對手,咱們家的道爺也被他耍得團團轉,你還真以為他是個憨厚的老實人呢?”
祁娘心中別提有多別扭了。
“怎么,先前你已經見過張國丈,心中對他有所輕視不成?”龐頃見到祁娘那難看的臉色,不由好奇問道。
祁娘絲毫也沒有掩飾,徑直道:“張老爺看上去的確很憨直,且有些婦人之仁……當時是有些想法,現在看來是妾身眼拙了。”
龐頃聞言沒忍住,嘴角露出個揶揄的笑容,馬上又收斂,嘆道:“不是你眼拙,乃但凡見過他的人,都會有如此感受。
“非但是你,連道爺還有我,初見他時也都以為是個隨時可拿捏的軟柿子。但就是這軟柿子,一次次讓人刮目相看。”
祁娘趕緊點頭:“能成為國丈的人,總歸非易與之輩。”
“知道就好。”
龐頃道,“哪怕張老爺看起來慈眉善目,也不能輕視……尤其他家里還有個狠人,能謀善斷,狡計百出,讓他一家子更不好惹。”
“您不會是說那位二少爺吧?”
祁娘驚訝地問道。
“別稱二少爺,顯得太過生分了……以后跟我們一樣,都叫他二公子,這次是你第一次與他會面,我相信以后你跟他接觸的機會將越來越多,聽他吩咐做事的時候必不會少。”
龐頃似乎對當下局面看得很清楚。
祁娘既然已經加入張家體系,以后還想在張巒身邊有發展,就繞不開張延齡。
祁娘問道:“真的有這種可能嗎?”
龐頃搖頭道:“張家這棵參天大樹,要比道爺更加穩當,你不攀高枝,還想原地踏步不成?
“再說了,你已經被道爺送給了張國丈,以后就安心為他做事,二公子的話你聽著便是……
“以你的見識,相信也能感受到,二公子說話做事能力卓異不凡,未來成就不可限量,不然你今天為何會來找我呢?”
“這……”
祁娘心想,是他出言威脅我,說不跟你提會落下禍事。
我是看在他是當今皇后親弟弟的份兒上,才來跟你說的,誰知道……
與你說這一番話,足以顛覆我的認知。
原來連你龐頃都怕那小子,甚至把他當成厲害角色?
“回去吧,找教坊司的人,告訴他們,這邊會把人送回去。”
龐頃道,“二公子既已明確提出來,那就得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不過也得跟那些人交待好,暫且把人看押起來,案子沒翻前,一切都只是未知數。她們的前程,由不得她們自己做主。”
張府。
張巒病榻前。
當張延齡把將那宅子所有女子放歸之事一說,張巒差點兒沒氣得當場吐血。
“臭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為父只是讓你去那邊看看,沒讓你充當大善人,你……快……去找人給為父討還回來。”
張巒急得團團轉。
要不是現在他行動不便,非下榻跟兒子好好打上一架。
因為兒子已經把他的寶貝疙瘩給折騰沒了,他接下來的生活似乎馬上要陷入無邊的黑暗中,一時悲從中來。
張延齡則一副看熱鬧的神色:“爹,你至于嗎?那些女子本就是苦命人,為什么甘愿受你欺壓?人家好端端的有自己的日子過,被你貿然闖入破壞,難道你的內心不會覺得痛嗎?”
張巒一時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才回過神來,齜牙咧嘴道:“吾兒,你是在跟為父言笑,是嗎?對了,對了,你一定是在言笑。
“你知曉為父的喜好,也知曉現在你年歲還小,不能出來挑大梁,咱一大家子全得靠為父撐著,你怎能讓為父如此傷心難過?為父向來覺得你做事很有分寸,一定不會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張延齡笑問:“爹,你是在自我安慰嗎?”
“我……我真想揍你!”
張巒氣呼呼地道,“人家都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本來就是咱們家最靠譜的孩子……為啥這回會做虧本買賣呢?你是想把為父給氣死啊!再說了,你是個仁慈的人嗎?在為父面前裝什么呢?”
張延齡面色輕松:“爹,我只是讓祁娘去找龐管家,告訴他,我要把人送走……祁娘去與不去,以及龐頃如何安排,那都不一定。”
“你!”
張巒咬牙切齒道,“龐頃作為李孜省的幕僚,一向老謀深算,但在你面前卻從來都是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哼,我早看出來了,他可能準備在李孜省失勢后,直接投奔你!所以他能不聽你的話?”
張延齡道:“喂,爹,你可別惡語中傷,也別無端揣測。啥叫他投奔我?我腦袋瓜這么好使,用得著他來給我當幕賓?還是說讓他去給我干臟活累活?”
張巒一臉不屑:“一切皆有可能。”
張延齡笑瞇瞇地道:“我倒覺得,有柴先生那樣踏實肯干的人給我跑腿,已經很不錯了。任勞任怨,給點兒銀子就知道用心為我做事,不挺好嗎?像龐頃這樣的……我自認駕馭不住。也勸爹你離他遠點兒,這種人不好相與,以后可以用,但絕對不能大用。”
張巒怒罵道:“你個臭小子,少岔開話題,現在咱正在說那院子里女人的處置問題,你在這兒叭叭教育你爹我呢?我走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用得著你來教訓?”
“呵呵。”
張延齡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神色,“反正話我已經帶出去了,究竟會怎樣,那得看她們造化。
“如果龐管家真要把那些女人送走,你也不用擔心,不過是遣返教坊司,或許還不如住在院子里輕松自在呢……至少你現在不能把她們怎么著不是?”
張巒一想,嘆道:“說來也是,我養著她們,讓她們生活無虞,不用想著入樂籍靠聲色娛人,不用迎來送往,為什么要走呢?”
張延齡道:“大概她們是想回歸到以前優越的官太太、官小姐的生活吧,所以人家才會當你的院子是樊籠。”
“嘿,你個臭小子,又在這兒教育你爹?”
張巒氣惱道,“你是誠心跟為父過不去是吧?早知道會如此的話,還不如讓你大哥替我去看看呢,至少他在涉及女人的事情上向來膽小,絕對不敢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
張延齡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某些人還在這兒較上勁兒了?你也不想想,我這是在給你臺階下呢。”
“臺階下?”
張巒本來已經氣昏了頭,可當他稍微冷靜下來后,其實自己也知道,眼下很多事并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
“對啊,是給你臺階下……你先前不是對彭夫人承諾過,要幫彭家翻案嗎?結果你這邊剛出力,那邊就以為皇帝要赦免彭華了,啥恩情都不記!”
張延齡氣呼呼地道,“這會兒人家一心要走,你想攔都攔不住……既然心思都沒在你身上,留來何用?或許還會趁著與你喝酒時,做出一些對你不利之事……難道你不為自身安全考慮?”
張巒一臉黑氣:“我還用得著擔心這個?”
張延齡再道:“我知道父親你心大,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張巒:“……”
“但有些事,你得考慮清楚,反正這案子姐夫一定會交給你,按照之前所謀劃的那般,最后由你來寬赦彭華。”
張延齡笑道,“爹,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從一開始就在幫你嗎?”
“幫我?”
張巒眉頭緊鎖。
張延齡笑道:“只有你大權在握時,別人才會怕你,不但朝臣如此,連女人也一樣。就好像以前老娘對你也沒好臉色,但現在就算她心里再不爽,不也沒把你怎么著?”
“嘶……”
張巒用牙縫深深地吸了口氣,嘀咕道,“聽你這一說,還真有點兒這意思,手頭沒權力連李孜省都不好生巴結我……你看我現在還沒當上國丈呢,只是轉遷戶部右侍郎之職,他對我快奉承上天了。”
“那不就是了?彭家人必須得明白,能救他們的,從來都不是朝中那些儒官,自古文人相輕,那是他們骨子里帶著的東西……”
“喂!”
張巒提醒道,“為父是讀書人,你也是讀書人,哪里有這么評價讀書人的……?”
張延齡道:“你不也一樣?人家好好一個閣老,以前算是你的上司,你把他當回事了?一心想著怎么為自己謀福利,卻從未曾想過人家妻離子散的苦楚。但總歸……這案子由你來定,最后真正能決定她們命運之人,不還是你嗎?”
張巒眼前一亮,頷首道:“兒啊,為父總算是聽明白了,到時她們還會來求著為父,屆時為父就可以正大光明,且名正言順將她們給納了,連送南京都免了?哎呀,不對、不對……”
“咋不對?”
張延齡笑著問道。
“你還是在坑老子。”
張巒瞪著兒子道,“那彭華都被寬赦死罪了,他之前所犯的事,也牽累不到家人,那我還怎么……你這還是想讓為父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張延齡眼角一斜,露出副不屑的神色:“彭華案牽扯到的人太多,尤其是李孜省派系的官員,其實很多都靠彭華上位,你想讓彭華活,有人還一心讓彭華死呢!
“你以為咱皇帝姐夫要寬赦他一家,真有那么容易?到時……他能混個流放,最后帶著彭夫人到邊關戍所去,已算是燒高香了!還想寬赦他一大家子?省省吧!”
張巒一聽,瞬間松了口氣,道:“只帶彭夫人走嗎?那行,那行。”
張延齡一臉促狹之色,調侃道:“爹,有時候你的想法還蠻多的……”
“滾!”
張巒笑罵道,“等你長大了,再來跟為父說女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