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朱見深果然很煩心,易儲的事本已規劃好,就等著落實,誰知臨門一腳了卻被一場泰山地震給壞事,素來信奉天意的他,這次不敢再輕舉妄動。
司禮監秉筆太監韋泰出去很長時間后回來,立在朱見深案桌旁。
“怎么樣?內閣有何見地?”朱見深問道。
韋泰道:“首輔萬閣老今日抱恙,未在值房;劉閣老出去走了一趟,說是找人征詢一下意見,待其歸來后只說這件事他沒什么想法,應該去問更懂行的人。”
朱見深皺眉不已:“他們就這么推諉的?”
韋泰繼續道:“奴婢又去問過欽天監的意見。”
“他們怎么說?”朱見深神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似乎他也知道,在這件事上其實欽天監最有發言權。
韋泰道:“欽天監的人說,此乃上天發出的警告,朝廷若不重視,或有更大的災禍發生,應當以喜事來化解危機……或以東宮大婚最為合適。”
話音落下,韋泰立即把頭低下。
雖然在易儲這件事上,幾乎所有太監都跟皇帝保持步調一致,也就是說他們支持換太子。
但這些太監也分立場堅定與否。
像梁芳、韋泰,就屬于熱切想把太子干下去的人,所以他們其實并不想讓東宮舉行大婚,因為這意味著太子的地位將變得穩固。
眼下他這么上報,實屬情非得已,不然就會犯欺君罔上之罪。
朱見深思忖半天,也沒想出對策,只能擺擺手:“擺駕,朕要去見萬侍。”
“是。”
韋泰知道,在這關鍵時候,皇帝想聽的并不是大臣的意見,而是萬貴妃的意見。
畢竟易儲這件事究其根源,始作俑者是萬貴妃。
安喜宮內。
萬貴妃躺在榻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朱見深到來時,她也只能勉強起身,未等行禮,便見心愛的男人幾步沖到榻前。
“愛妃不必起來,朕知你心意便好。快歇著。”
朱見深心中的關切溢于言表,近前后就坐到了床沿邊,緊緊握住萬貴妃的手。
萬貴妃道:“陛下怎有閑暇來看望臣妾?”
朱見深嘆道:“今天有件事,讓朕無法釋懷,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領,這會兒就想與你說說知心話……朕身邊那么多人,有幾個是貼己的?”
“臣妾愿為陛下分憂。”
萬貴妃拿出體貼的態度,溫言細語說道。
一個女人,比自己的丈夫年長十七歲,年老色衰后仍能固寵,靠的并不是美貌,而是過人的洞察力。
對丈夫知根知底,是她能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不二法寶。
朱見深臉上滿是惋惜之色:“朕本有易儲的打算,甚至問過很多人的意見,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伴伴懷恩因反對這件事,朕還罰他出京師去了,此外有不少朝臣也反對朕這么做,朕也都逐一降罪,就是為了向外界彰顯朕的強硬態度。”
萬貴妃道:“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
朱見深點點頭:“朕此舉并不全都是為了愛妃你……朕覺得太子的性格稍微怯懦了些,并無明君風范,若把大明江山交給他打理,只怕會面臨極大的風險。朕最近也沒聽從母后的意見,一意孤行推行易儲大計。”
聽到這兒,萬貴妃就知道,其實丈夫后悔了,不然絕對不會說什么“一意孤行”。
萬貴妃道:“若陛下覺得這么做不合適,逆了天意和民心,那就不必再繼續。”
此時的她豈能不知泰山地動的消息?
宮外傳得街知巷聞,宮禁雖然森嚴,對一般的嬪妃和宮女來說自然是與世隔絕,但萬貴妃是什么人?她耳目眾多,從管事太監到下邊負責外出采買的小太監,全都有她的人,什么消息均能第一時間獲悉。
“愛妃,你也如此認為?”
朱見深一陣意外。
難得萬貴妃這么通情達理,讓他有些無地自容。
萬貴妃微微頷首:“臣妾不能左右朝事,更不想陛下您傷神。”
朱見深滿臉都是自責:“朕本來應允過你,祐杬那孩子朕也很歡喜,他聰慧能干,機敏過人,將來或有大作為。”
說到這里,朱見深難免心中生出對兩個兒子的比較。
朱祐樘和朱祐杬,同是他的兒子,年歲雖有差異,但朱祐杬有娘生又有娘養,且邵妃在教導兒子這件事上不遺余力,朱祐杬自己也很爭氣,課業比同期的兄長要強不少,加上他聰明伶俐,嘴上功夫了得,還有萬貴妃在背后說好話,這使得朱見深覺得朱祐杬更像自己,而那個長子……
自然就成了他眼中,異族女人生的“雜種”,體弱多病還封閉自卑,一點沒有為人君的風采。
為人父母都很難在對待多個子女時能做到真正一碗水端平,更何況利益糾葛更深的帝王之家呢?
萬貴妃道:“既然陛下覺得祐杬聰明,那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
到這會兒萬貴妃依然不死心,主要還是因為她跟朱祐樘之間實在沒什么情分可言,紀氏的死太過湊巧,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手,她都怕孩子將來報復,而且自幼她就看那孩子不順眼。
畢竟這孩子出生后幾年她都不知情,一個靠藏掖著躲過自己眼線而成長起來的孽種,從一開始就防著自己,怎可能會得到她的青睞?
再者說了,朱見深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孩子,唯一的選擇,以她的能力,左右丈夫的心思,換一個做儲君又能怎樣?
都不是自己親生的,為什么不選一個對自己好些的王子做儲君呢?
朱祐杬不但嘴甜,對她很恭敬,連朱祐杬的老娘邵妃也會來事,儼然把萬貴妃當成朱祐杬第二個娘。
朱見深道:“朕本來也有疑慮,但反復思忖下來,剛剛發生的泰山地動,或跟愛妃你的病有關。”
“咳咳……”
萬貴妃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
雖然她之前強裝自己身體無礙,表現出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但久了實在撐不住,加之受到丈夫言語刺激,喉嚨發癢,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咳。
朱見深連忙輕拍萬貴妃后背,臉上全是關切之色:“如今只有喜事,才能天人感應,把朕的心意傳達給上天。而如今能沖喜的只有太子大婚,不知愛妃你意下如何?”
過了好一會兒萬貴妃才止住咳,待氣息平順后說道:“成婚倒是無妨,可他的太子之位……”
“這茬暫且先不提吧!”
朱見深搖頭道,“眼下正是泰山地動時,即便朕有心易儲,可此時提出,朝中大臣必定群起反對,且朕如此做,似乎也是逆天而為。不如等個一兩年,愛妃的病好了后,看看幾個孩子的學業,比較一下看誰更適合做大明的儲君,未來繼承大統。”
萬貴妃聽到這里,已知眼前廢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已不可能。
讓丈夫保留廢太子的心思已屬不易,若這會兒非要強求,等于是給丈夫難堪。
“是啊,天意如此。”
萬貴妃無奈道,“那一切便依陛下心意行事吧。陛下此時還來問臣妾的意見,告知臣妾情由,臣妾感激涕零。本來這就是關乎國祚的大事,陛下其實不該如此的。”
朱見深沒想到萬貴妃如此好說話,攬著妻子的腰,一臉關心地問道:“今天可有好轉一些?”
“好多了。”萬貴妃不想被丈夫當成病秧子,強行為自己找補,“再養幾天,相信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朱見深終于放下心中大石,于此時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