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有關泰山地震之事,在京師已傳得街知巷聞。
秦掌柜去到李吾唯在城外的邸店,直接把人從柜臺后面給薅出來。
“秦當家的,您有事,吩咐一聲便好,敝人自當親自前去拜訪,何須您老大駕光臨?”李吾唯精神有些不太好。
顯然像他這樣的商賈,沒什么政治地位可言,當有了一定經濟基礎后,在京城這等繁華之所,怎么也要來個夜夜笙歌,大上午的到柜臺走一圈不過是例行公事,卻被這位女煞神給找上門來。
他心里憋著一股氣。
同為徽商,且我還算是半個地主,你憑什么對我指手畫腳?只不過不敢在掌握貨源渠道的秦掌柜面前發作罷了。
秦掌柜道:“我的人已查到,昨日你我離開張府后,銀臺司李大人便親自到張府拜會。”
“不可能。”
李吾唯笑道,“您莫要跟敝人言笑,此等事絕對不會發生。”
“你也覺得稀罕,是吧?”
秦掌柜面色嚴厲。
之前聽信了汪機一次,差點兒錯過張巒這座大寶藏,這次又險些被李吾唯壞事。
李吾唯道:“區區一介監生,能得李大人傳見已是不易,李大人又怎會親自到他府上拜訪?那地方……太過寒酸,根本就迎不起像樣的貴客……秦當家的,要不您再派人好好查查?”
顯然這件事大大超出了李吾唯的認知。
以他的慣性思維,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秦掌柜冷聲道:“我已派人詳查,絕對不會有錯,且我還從秘密渠道查知,李大人送了城北一處宅院給這位張監生。”
“啊?”
李吾唯無比驚訝。
怎么話越說越離譜了?
從來都是別人巴結李孜省,還有李孜省慷慨饋贈他人的時候?
秦掌柜道:“現在那院子正在修繕,由李府大管事龐炳坤親自負責,難道還會有錯?現在我要的是你擔起查證不實的責任,傾盡所有資源幫我打通關節……
“我要張監生在京師住得更加舒坦,隨時隨地念著咱徽商的好,然后再以他的關系搭上李大人這條線……
“這件事,你非給我辦妥不可,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昨晚張巒看過新宅子回來,樂得幾乎都快找不到北了。
今天他沒去診棚為人種藥,等于是自己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先前他還一門心思要在治病救人之事上有所建樹,為未來某一天進太醫院做準備,現在知道李孜省想把他留在國子監供職,立馬就少了進取心,差事能躲就躲。
“老爺,李大人給咱宅子的事,不會反悔吧?聽說這京城宅院,隨便一個像咱家現在住的這樣的,都要六七百兩銀子,要是真如老爺所說,有三進院,還是那種大宅,不得過千兩了?”
金氏還是不太相信丈夫所言。
自家老爺是什么德性,別人不知道,她這個當妻子的還能不清楚?
胡吹大氣!
信口開河!
嘴里沒個把門的!
突然就說自家發達了,還說朝中權貴主動前來巴結,又送錢又送房子,怎么都覺得不靠譜。
張巒坐在院子里,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進行年前的大掃除,而他卻怡然自得曬著太陽,輕松寫意地笑道:
“為夫的境界你不懂,李侍郎現在全靠我在皇帝跟前爭臉面,以后肯定少不得還要給我好處……你要是不信,這兩天等他們把院子收拾妥當,我帶你過去瞧瞧。
“你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只需跟著為父享福就好,操那么多心作甚?人家李侍郎連房契都過戶給我了,還能有假?”
金氏想了想,依然無法理解丈夫有什么奇遇,怎么突然就成暴發戶了?
“老二,別干活了,過來過來。”
張巒把張延齡招呼到身邊。
“爹,有事嗎?”
張延齡一副天真爛漫的神色。
張巒笑道:“有時間,帶我去見見你背后那位高人,我有事要征詢一下他的意見。”
張延齡一聽,就知道老父親占便宜上癮了,明明之前并不相信他說的那些話,現在一一應驗后又立即腦補出個高人的形象來,還深信不疑。
更加要命的是,張巒屢屢獲利后猶不死心,想獲得更多的“天機”來換取李孜省的信任。
你不姓張,姓毛利吧?
張延齡搖搖頭,義正詞嚴:“已經說過了,以后再也沒有‘天機’可泄露,我也很難見到他人……爹不信就算了……”
“也是。”
張巒臉上滿是失望之色,感慨道,“這般高人,通常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能幫我兩次,已是一種緣分,哪里還敢奢望太多?若是這次不能以此換得把丫頭嫁入東宮,那就白瞎高人幫忙了。”
張延齡道:“爹,明明是三件事……除了成功預測兩次地動,還傳授了我們家防治痘瘡之法呢。”
張巒恍然大悟,連聲道:“對對對,或許那人正是看到我治病救人時的英勇無畏,才會接二連三出手相助……
“哎呀,等等,你小子,不是說有什么醫書……那防治痘瘡的方法就是伱偶然在醫書上發現的嗎?醫書在哪兒?”
“爹,娘叫我去廚房幫忙,失陪了。”
張延齡知道老父親現在掉進錢眼兒里去了,只想著怎么飛黃騰達。
此時的張巒簡直就是貪心和吝嗇的集合體,還是離他遠點為好。
臘月二十五這天,京師到處都在傳揚有關泰山地震之事,很多人為此展開了豐富的聯想。
說得最多的自然是上天示警云云,但具體是什么征兆,沒幾個人說得清楚,但即便是市井販夫走卒,也知曉這是天大的災禍,意味著接下來朝廷將會有大事發生。
李孜省作為當事人,當天卻有意躲在家中。
他在等皇帝傳召,但又知道朱見深現在心亂如麻,根本無暇思考別的事情,不過這并不影響他規劃自己的未來。
前途似錦哪!
沒到中午,就有重要的客人來訪,乃內閣大學士劉吉,而劉吉這次登門的目的,依然是“恭賀”。
“劉閣老,一次不成,怎還要再來一次?”
李孜省想到上次劉吉沒事跑他這里說了一些不著調的恭維話,間接暴露了鄧常恩在背后耍小動作,故意把他預測寧夏地震之事外泄,搞得京師滿城風雨。
這個劉吉動機存疑,似乎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且李孜省現在更牛逼了,根本就瞧不上劉吉這種見風使舵的小人,以后對方還很可能是自己打理朝事的競爭對手,如此一來,李孜省看劉吉更加不順眼了。
劉吉拿出十二分恭敬,道:
“李天師不會是誤解在了吧?在下可不單純是來恭賀。乃因陛下傳命,讓內閣在這件事上做一份草擬,到底是下罪己詔,還是說點旁的,以彌補過失……這種大事,在下能不先來問問李天師您的意見?”
李孜省聽到這兒,臉上才浮現客套的笑容。
你有事來請教于我,以我馬首是瞻,那我還能伸手打笑臉人嗎?
你不早說?
“哦,那快請,咱里面敘話。”
李孜省笑著發出邀約。
劉吉這才趕緊做出請的手勢,意思是您老先行,我跟在后面就好。
等李孜省轉身后,劉吉趕緊擦了一把額頭滲出的冷汗,心說,這李府的門檻果然不是想跨就能跨的。
這只是道士或是通政使的府宅嗎?
簡直就是宰相的官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