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宮里來人了。”
鄧常恩私宅大廳內,一群人如同李孜省一樣,正在焦急地等候消息。
只是與李孜省期待的不同,他們是希望地震沒有發生,一旦確定下來,他們就會揪著這一點不放,上疏猛烈參劾李孜省,讓其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鄧常恩一臉急切地問道:“陛下派人來了嗎?”
前來傳話的知客卻道:“并不是,乃梁芳梁公公派來的人。”
鄧常恩環顧了一下在場等候的眾人,他這邊光是等候消息的朝官就有七位,比起李孜省那邊陣仗大多了。
畢竟關乎到后面聯名參劾皇帝跟前寵臣的大事,不慎重不行。
鄧常恩好似自行挽尊般,笑著說道:“梁公公神通廣大,消息渠道非常多,或許昨夜子時剛過,其耳目就以飛鴿傳書等手段,把泰山那的消息匯報到京城來了,這會兒正好派人來告訴我等好消息。”
兵科都給事中張善吉雖然覺得鄧常恩的話不怎么靠譜,但還是盡量找補:“是啊,哪怕飛鴿傳書技術上不成熟,但只要舍得下本錢,每次放出十只鴿子,到下一個地方后再放出十只,周而復始,總有那么幾只順利抵達京城。
“就算此計不行,從泰山快馬加鞭趕回來,從子時到現在恰好九個時辰,時間上也剛剛合適。”
這話說出來,底氣顯得不那么足。
午夜子時剛過就從泰山啟程,要在當天天黑前趕到京師,就算換馬不換人,近千里路程趕下來,這要把傳驛之人累成什么模樣?
隨即鄧常恩往自家前院行去,見到了梁芳派來的御馬監管事常喜。
“常公公大駕光臨,請里邊上座。”
鄧常恩笑著打招呼。
“不用、不用!”
常喜一拱手:“鄧先生真是客氣,小的前來,乃通稟一聲……梁公公說各位不必等下去了,有些事該發生不該發生的,自有天數,半點不由人。若被東廠查知諸位在這里聚集,只怕會無端招惹來禍患。”
鄧常恩臉色立變。
旁邊穿了身道袍的趙玉芝上前一步,塞了枚十兩的金錠到常喜袖子里,然后輕聲問道:“請教一下常公公,不知梁公公話里是何意?”
常喜摸了摸金錠大小,臉上一喜,隨即警惕地環視周邊一圈,這才湊近鄧常恩小聲道:“錦衣衛派去泰山公干的牟千戶已回京,他是昨天入夜前自泰山腳下出發,一路鞭死了三匹好馬,如今已奔赴宮門。
“小人言盡于此,這便告辭了。”
說完,轉身便走。
鄧常恩聞聽此言,心頭仿佛被重物狠狠地撞擊了一下,氣都快喘不過來了,但他尤不放棄,用力抓住常喜衣裳后擺,待對方駐足轉身,才顫顫巍巍求證:“昨日入夜前……牟千戶便匆匆返回,那就是說……泰山真有地動發生,且時間就在申酉之間?”
常喜搖搖頭,表示不知內情,便用力撥去鄧常恩的手,回身揚長而去。
張善吉本來佝僂著身子,與之前堂上幾人躲在月門后偷聽,幾乎完整地聽到常喜與鄧、趙二人的對話。
此時他再也忍不住,從門后邊走出,來到鄧常恩身前,拱手作別:“鄧先生,下官突然想起,還有件公務需要立即回衙處理,怕是不能在貴府久留了……實在抱歉。”
其余人等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紛紛過來辭行。
趙玉芝臉上滿是鄙夷:“消息還未落實,你們就這么走了?莫非你們覺得天意真是人力所能窺覬?”
“咳咳——”
張善吉面色尷尬,捂嘴假裝咳嗽幾下,強行解釋:“并非此意,真是有要務在身,不敢耽擱。”
“呵呵!”
鄧常恩強撐著笑了兩聲,變相阻止趙玉芝質問那些提出告辭之人,平和地道,“時候的確不早了,事既沒準信,那就等明日吧,相信屆時是是非非都該有個了結。
“諸位今日辛苦了,盡管放心自去。不能讓大家伙兒在鄧某府上白等候一場,之前準備的薄禮,諸位離開時一并帶上吧。”
張善吉慚愧道:“鄧先生不必如此客氣,我等不過是前來閑談,小聚一番……馬上要到年關,各家早準備好了過年用度……好了,真不能耽擱了,來日定當登門賠罪。”
“送客!”
鄧常恩只能強壓澎湃的心潮,收攝心神,開門送客。
來的時候,他沒一個是親自迎進門的,畢竟他地位在那兒擺著,平日只有別人巴結他的份兒。
但送客時,卻親自送出門口,可謂前倨后恭。
一行各自上了車駕。
來的時候氣勢洶洶,走的時候則灰頭土臉。
鄧常恩立在自家府門前,半晌沒回過神來。
趙玉芝靠前小聲問道:“要不……咱進去敘話?”
鄧常恩回頭望向趙玉芝:“你怎未走?”
趙玉芝無奈道:“你我休戚與共,何以獨善其身?閣下的窘迫便是貧道的困境……唉,若這幾日陛下問及,咱該如何應對?”
“還能怎樣?”
鄧常恩臉上有種生無可戀的悲涼,“你能想象得到,他憑一己之力,兩次窺中天機,這次更是關乎泰山地動,可謂石破天驚。
“此事畢,東宮地位或更穩固,我等與東宮素無交情,若將來東宮出閣輔助朝事,我等還有何立足之地?”
不提太子登基,就說太子出來幫皇帝打理國事都夠鄧常恩喝上一壺的。
趙玉芝道:“方外之人,道行有深淺,術業有專攻,閣下實在不必為此事煩憂。為今之計,我等方外人不能傷了和氣。”
言外之意,咱還是趕緊找那位李半仙和解吧。
鄧常恩握緊拳頭,幾乎是仰天長嘯:“生不逢時,蒼天負我。”
趙玉芝趕緊勸說:“切不可怨懟天意,鄧先生,咱都是以黃老之學立足朝堂,在臣僚面前乃一體,實在不該事事立場涇渭分明……有話大可坐下來談,以和為貴嘛……”
鄧常恩用那種悲切中帶著失望的眼神看向趙玉芝。
他大概明白,趙玉芝已不可能再跟他保持同盟關系,回頭對方就會投奔李孜省門下。
“這朝堂上,有一人以扶鸞術站穩,便無他人立足之地,若你不解其意,今日何須來我府中?
“況且,如今事尚未到無法挽回之境地,宮中不是還有萬貴妃相助我等?李孜省此事明著偏幫太子,肯定會得罪萬貴妃……需知自古窺得天機之人,都無好下場,想來那廝也不會例外!”
鄧常恩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泄露天機,必遭報應,自古以來莫不如此。即便上天一時不降下懲罰,陛下豈能容得下此人?
“光是一個妄議天機之罪就足以讓陛下與其產生嫌隙,莫非你連這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么?”
趙玉芝思忖半晌,腦袋都快裂開了,苦無對策,無奈之下只好問道:“那該怎么辦?”
鄧常恩斬釘截鐵道:“立場不變,只要我等堅持下去,便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