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
凌晨時分雪就停了,到了早上居然紅日騰空,陽光普照大地,竟是個碧空如洗的大晴天。
今兒就是預測中泰山發生地震的日子,張巒好似個沒事人一般去了趟國子監,拜會過老師和同窗,剛到教室坐下,就被太醫院的人請去診棚為人種藥,昨晚才說的要好好休息一下的話轉眼成了泡影。
忙活半天,到日落西山時張巒才回來,在自家門口并沒有見到本來應該前來傳話的沈祿。
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正在自家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見到張巒回來,哥兒倆立即迎了過去。
張延齡笑嘻嘻問道:“爹,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早嗎?”
張巒仰頭看了看天色,隨后目光轉向街口方向,有些詫異地道:“眼看已是申末,客人一個都沒來么?
“我特地跟他們約好這個時間點會面,還在請柬上詳細說明了地址……難道說他們迷路了?去,你倆到街口迎接客人。”
這次張鶴齡腦袋瓜好似變聰明了,直接出言拒絕:“我們倆又不認識你叫來的客人,見了面也會錯過,怎么個迎接法?”
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滿。
“嘿!叫你做事就推三阻四,懶得動彈是吧?成天窩在家里,游手好閑,都快成街溜子了,要是再不給你們找點事做,早晚混跡街頭,成那衙門口的慣犯,年后一定給你們找個先生……”
張巒也就嘴上說說,他還是自己跑到街口迎賓去了。
看著老父親背影,張鶴齡嘟囔道:“我看爹這兩天心情不好,見誰咬誰,最好不要招惹他!”
張延齡笑道:“爹只咬你,可沒咬過我。”
“你也是……”
張鶴齡瞪了弟弟一眼,憤憤不平,“老二,最近你沒大沒小的,太不像話了……對了,你到底陪爹做過什么?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你教會我,以后我陪爹去。”
張延齡聞言啞然失笑。
家里人現在都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這種事,真沒法跟他們解釋清楚,至于教會張鶴齡……他自問不是當先生的材料,這個生性皮賴縱意妄為的大哥他可沒法教好。
“嘿嘿。”
張延齡只是笑。
“嘿,瞧你那傻樣,也不知道爹看上伱哪點了。”
張鶴齡面對一臉呆滯表情的張延齡,好似放下所有戒心,但還是不時回頭瞅瞅弟弟,兇巴巴地道,“你說過,咱要干點大事出來,讓人刮目相看……我眼睛可亮了,敢騙我小心揍你。”
張延齡笑道:“大哥,你身上有什么東西值得被人騙的?咱們沒啥本錢,光有一膀子力氣,豁出去做點實事,這樣父母和姐姐都會高看咱一眼。”
“那就行,你拿個章程出來,瞅準機會咱就開干!”
張鶴齡臉上滿是期待,鐵了心要跟弟弟干大事。
張巒等待的客人終歸還是來了。
但只有一位,張巒把客人往自家門口引的時候,沮喪與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張延齡心痛不已。
“來瞻,還是因為你沒在北雍就學幾日,與人不熟,再則年底各家都忙,我也盡力幫你邀請了,但他們都瑣事纏繞脫不開身。”
來客正是張巒在國子監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崔儒。
崔儒畢竟是官宦子弟,出門乘坐馬車不說,還帶了小廝前來赴約,從穿戴到氣度,都是大戶人家作派。
當崔儒被請進家門時,緊跟在二人身后的張延齡還琢磨了一下,大概只有崔儒人大面大,不好意思推卻邀約。
畢竟誰都知道張巒請客,為的是來年在國子監讀書時有個好人緣,算是探探路,但他不在酒肆請客而是在家里設宴,別人跟他不熟,首次上門的話還要準備禮物,自然不想赴約。
張巒對崔儒非常友善,一口一個崔兄,執禮甚恭。
二人并肩而行,相談甚歡,一起來到了家中正堂。
寒暄一番后,張巒把兩個兒子叫到崔儒面前,算是讓同窗好友見見自己平生“得意之作”。
“兩位賢侄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儒一眼就看向張鶴齡。
畢竟張鶴齡年歲大一些,且是張家長子。
這年頭長子嫡孫那可是有特殊意義的,在家族權力和財富分配中享有天然的優先權,上到皇室,下到黎民百姓,對這源自于周天子宗法制的嫡長子繼承制深以為然,要不然成化帝也不會為廢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殫精竭慮了。
至于次子嘛,在家里最多就是個陪襯。
聽到夸獎,張巒先是挺直腰桿,隨即又有些泄氣:“不瞞你說,犬子二人都不太爭氣,課業馬馬虎虎,只怕沒一個能在科舉上有所建樹……這個小的聰明伶俐些,或許還有那么丁點兒機會,大的嘛……算是廢了。”
張鶴齡本來還在那兒得意洋洋充當晾衣架,聽到老爹這話,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不開心!
老父親又在人前打擊他!
崔儒笑著問道:“不知兩位賢侄可有與人許配婚事?”
張巒回答得很干脆:“尚未。”
以前在興濟時,家里窮的叮當響,連下聘的錢都拿不出,張巒兩口子自然不會考慮兒子的婚事。
即便后來張巒犯險入王家防治痘瘡,期間曾與王家家主口頭許下婚約,但出來后王家只是依約送上禮金,不再提聯姻之事,也是王家不想自家女兒到張家受苦。
崔儒望向張鶴齡,似乎越看越喜歡,最后卻還是惋惜地搖搖頭:“小女年歲尚幼,與令郎似并不般配。”
隨即崔儒又將目光落到張延齡身上,好像張延齡的年齡比較符合。
可惜啊,還是那個問題,次子沒有繼承權,他可不會傻傻地把女兒嫁給一個前途未卜的少年郎。
張巒目光在兩個兒子身上掠過,自我挽尊地道:“兩個小的,如今年歲尚幼,不用急著操持他們的婚姻大事……你們兩個,進房去讀書,為父要與客人敘話了。”
“哦。”
張鶴齡應了一聲,隨即便帶著弟弟出門。
到了院子里,張鶴齡又在嘟噥:“讀什么書?小人書嗎?”
張延齡笑嘻嘻地道:“爹就是在人前裝裝樣子,你不會當真了吧?房里箱子中有不少書,你想討個好婆姨,大可拿本書看看,裝裝門面,讓那位崔監生覺得你一心向學。”
張鶴齡重重地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我看他挺喜歡我的,說不定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就把女兒嫁給我了呢。”
說完還真進屋去翻柜子找書了。
這令張延齡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