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拿信去給張玗看。
姐弟二人進入房間,張玗還有些好奇,等弟弟把信拿出來,她接過去,映著燭火看了半晌,一時沒搞清楚自己在看什么。
“這是做學問的東西?”
張玗看了半天沒搞懂,抬頭問道。
張延齡一看姐姐迷糊的眼神,竟有點呆萌可愛。
張延齡道:“姐姐忘了前幾日寫過一封信?對方回信了。”
“哦。”
張玗扁扁嘴,道,“我當是什么事……他回信寫這些作甚?我完全看不懂啊。”
張延齡拿過信瞥了幾眼,也是一陣無語。
朱祐樘一看就沒有與人溝通的經驗,缺乏人情世故歷練,說白了就是情商太低。
光看這封信的內容,哪里是要與人交朋友?
簡直是用文字嚇退人。
“姐姐,我給你解釋一下吧。”
張延齡當起了朱佑樘的嘴替,“他說,你的去信他看過了,上面很多內容太過離經叛道,言外之意他是不相信的,認為國家大事應當以正常的方式方法處置,而不是依靠怪力亂神的手段。”
張玗蹙眉:“他就說這個?看來我不該寫那封信……他分明是專門回信來教訓我的……”
張延齡笑道:“沒有,他話是這么說,但也委婉表示,他住的地方平時見不到外面的人,處境凄涼,想多與人交談卻苦無機會。”
“是嗎?有這方面的內容?我怎么沒看到?”
張玗發出靈魂三問,隨即想拿回信再看一遍,一雙纖纖玉手卻被弟弟按住。
“姐,你不是看不懂嗎?莫非你還不信我?”張延齡笑道。
張玗嬌憨地點了點頭:“聽你話里的意思,此人乃是被軟禁甚至有可能下大獄……什么人啊,怎么還待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若是作奸犯科之徒,我可不屑跟他寫信交流。”
張延齡道:“姐姐誤會他了,他是受形勢所迫……來來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講故事?”
張玗杏目圓瞪。
“嗯。”
張延齡點頭,“曾經有個孩子,母親只是父親身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妾,家中嫡母非常強勢,以至于這孩子出生五年都被寄養在外面,否則有極大的可能會因各種意外殞命,直到五歲才跟隨母親見到父親。”
“后來呢?”
張玗本來不太關心,聽到這里卻激發她的八卦心理。
處在深閨的女孩,跟困守東宮的朱祐樘沒什么本質區別,都是少與外界接觸,想聽故事也沒個訊息源。
張延齡道:“后來他終于得到父親相認,因他是家中長子,雖是庶出,但不出意外的話將來偌大的家產會由他來繼承。”
張玗疑惑了:“這不現實啊!他不是有嫡母嗎?怎么輪得到他來繼承?”
“問題是他嫡母沒兒子啊,而且嫡母年歲大了,生不了孩子。”張延齡道。
“哦,那就是以庶長子來繼承家業。可為什么他的嫡母不能過繼一個呢?也是,他父親有親生兒子,過繼別人的肯定不合適。”
張玗自己跟自己聊起來,末了又問:“然后呢?”
“再后來他親生母親暴斃,死因不明,他五歲就只能在父親指定的院子里生活,嫡母成天虎視眈眈,隨時都會發難,拿下他繼承人的位置,他身邊也是眾敵環伺。”張延齡道。
張玗道:“聽起來怎么這么可憐啊……現在他還活著么?啊不對,你說的這個故事是你臨時編的吧?”
張延齡搖頭:“還真不是我編的,我所說的人,就是給你寫信這位……他現在已經快到婚配年齡,但因為嫡母對他不好,時常吹枕邊風搬弄是非,以至于到現在他父親都不給他尋找良配。”
張玗一撇嘴,道:“是嗎?我怎么覺得,你是在誆我呢?”
張延齡笑道:“是不是騙你,以后就知道了……姐姐,這樣孤苦無助的一個人,實在太可憐了,你權當做個好人,燃起他對生活的熱愛,激發他向上的勇氣和斗志,咱給他寫一封回信如何?
“這個人以后若是繼承他父親的家產,掌握的財富難以計數,或許可以勻一些供我們家里花銷。”
張玗道:“世間真有這種人?”
張延齡聳聳肩:“這種人在京城多了去了,伱想啊,京城那么多達官顯貴,家里的情況一個比一個復雜,有的還能繼承爵位呢……姐姐,你到底寫不寫?你不寫的話,我就去找別人了。”
張玗氣呼呼道:“你個臭弟弟,咋還威脅上人了?我寫不寫關你什么事?你找人?找誰?”
這下算是徹底掉進弟弟的陷阱里去了。
張延齡心中暗笑。
這女人,小心眼兒還挺多,什么東西一旦進了手里,輕易不愿意拿出來。
這就好像是一個物件兒,我不要,也不能讓別人拿走,雖然我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什么用,但我就是喜歡拿在手上把玩,別人連看一眼都不行。
“這信怎么寫?”
張玗問道。
張延齡道:“這次咱就寫寫風花雪月的事情吧。比如說,寫寫家鄉那邊的風土人情。”
張玗本來已拿起毛筆,聞言又把筆放下,瞪著弟弟:“你逗人開心呢?寫這些,誰稀罕看?”
“他稀罕啊。”
張延齡笑著道,“你就寫每年繁花盛開的景象。”
“寫桃花嗎?”張玗問。
“不好,桃花太艷了,也太過平常,普通人都喜歡寫這個,姐姐要寫點與眾不同的……對了,咱就寫海棠!姐姐,寫完后我這里還有一首詞,你順帶寫上,讓他知道姐姐卓越不凡,才華橫溢。”
張延齡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張寫著詞的紙條。
張玗好奇地接了過去,斷斷續續讀道:“誰道飄零不可憐,舊游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經年。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倩魂銷盡夕陽前。啊這……寫的什么啊?”
張延齡道:“這首詞寫的是海棠花凋零時的凄涼景象。要的就是這種凄楚婉轉的意境,讓人情不自禁心生惻隱,讓那困守方寸之地的少年顧影自憐,望而慨嘆。姐姐寫信過去,對方以為是姐姐的真實寫照,瞬間就跟姐姐有了共鳴。”
張玗聞言,盡管一再忍耐,卻還是忍俊不禁,莞爾的同時匆忙掩口。
“二弟,他怎么得罪你了?人家本來好好過日子,你非要逗他,讓他想起自己身世可憐,你故意讓他夜不能寐,感懷身世,是嗎?”
張玗笑著白了弟弟一眼。
“是啊。”
張延齡毫不避諱道,“要的就是這種感覺,讓其欲生欲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咳咳,說多了,姐,你覺得這首詞怎么樣?”
張玗道:“挺好的,你從哪兒抄來的?寫信這位,一看就是讀書人,人家未必沒讀過這首詞,別丟人現眼啊。”
張延齡笑道:“姐,你盡管放心,這詞是我寫的,沒人見過。”
“凈吹牛。”
張玗嘴上這么說,但已經迫不及待要把這首詞錄下。
逗悶子的事,她一直都很喜歡干。
讓一個少年為了她寫的一首詞而魂牽夢繞,那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張延齡光看姐姐的反應,就知道其實張玗也有著少女調皮的心性,喜歡搞惡作劇,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這根本就是玩火自焚。
誰說拿后人的詩詞出來,只能用來釣美眉裝酷?
誰又說后人的詩詞不能拿來給自家姐姐,釣個金龜婿?
“你快說說,風景的句子怎么寫?總不能只寫這一首詞吧?”張玗本來還對寫信之事提不起興趣,但經過張延齡一番“開導”,積極性瞬間高漲。
主要還是因為好玩。
張延齡道:“跟上次一樣,我為姐姐擬了個底稿,姐姐先看過,咱可以逐字逐句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