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界。
黑夜宛如永恒的幕布,變幻莫測的星河之下,七重城墻的影之城狀如巨龍盤亙。
一座雄偉壯闊的大橋,橫跨在影之城的上方。夜風拂動,星光灑落在橋面,一道纖細的身影坐在石橋邊沿,探出雙腿,在深濃的夜色里輕輕晃動。
斯卡赫宵紫色的眼眸里,倒映出漫天繁星。
瑰麗的景象引人癡迷,經歷千年歲月她依舊百看不厭。
亦或許星辰并不罕見,只是在這死寂的亡者之國,眺望夜空成為她為數不多的消遣。
斯卡赫雙臂環抱著一柄深紅色的長槍,蒼白的面龐上不見絲毫神情,如同雕像般久久守望著夜空,直至天際出現一抹熹微的光亮。
影界沒有白晝,黑夜有短夜與長夜之分。
長夜里影獸格外活躍,斯卡赫須肩負起鎮守影界的使命;唯有短夜,斯卡赫方能短暫休憩,進入深沉的眠夢。
在這名不死者的夢鄉中,不見任何景象,唯有一片茫茫黑暗……不死者從不做夢,只是近段時日出現插曲。
斯卡赫偶爾會在夢境里回憶起半年前的場景。
了無生趣的死寂之地,因為他的到來,而煥發生機。
如同刺破霧靄的一道陽光,映入斯卡赫冰冷的宵紫色眼眸,讓那亙古不化的冰川漸漸消融。
斯卡赫驚覺,自己竟會在走神時回想起當時的畫面……
與葉芝一同在樹枝如枯指般的影之森里捕捉紫色的螢火蟲;與葉芝在漩渦洶涌的冰河里擲矛獵殺露脊鯨;與葉芝在星河浩瀚的影之橋下仰望紛揚墜落的星雨。
流沙般的記憶,好似星河里的星星,在斯卡赫仰望之時,為之著迷。
影界枯燥而乏味,然而這日復一日的守望,便是影界女王的職責。
生前的記憶已經模糊,死后鎮守影界又過千年。
斯卡赫有時會感到沮喪。
單調的黑白世界,因一道和煦的微光,而暈染開亮色。
夜風吹拂的大橋之上,斯卡赫下意識地瞥向身旁,冰潭般深邃的眼眸中不見情緒,手指在冰涼的石橋磚上輕輕觸碰。
爾后,斯卡赫緩緩起身,紫色的長發在寒風中拂動,眺望流轉的星辰,喃喃自語:
“又是短夜……入夢能更快些……”
這時,影之城上方忽然出現一個漩渦,時空波動伴隨著漩渦不斷旋轉,仿佛連星光都被牽引。
異象很快引起斯卡赫的注意,她手握深紅色的長槍,眼神銳利,纖細的身形踏著寒風飄浮而起,直視不斷碰撞的漩渦。
“位面傳送的氣息……”
斯卡赫暗生警惕,眼神微凝,心道:
“敢進犯影界,就要做好留下的覺悟!”
然而。
斯卡赫忽然愣住。
古井不波的宵紫色眼眸中浮現驚色,眼瞳微微睜大,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注視著從漩渦中出現的身影,斯卡赫分明的怔住了,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確信地輕聲呼喚道:
“葉芝?”
從漩渦中央位面傳送門中出現的,正是借助尼伯龍根指環能力,跨越位面而來的葉芝。
在見多識廣的瑪門指點之下,葉芝嘗試位面傳送的過程有驚無險。第一次失誤傳送到冥界,在地獄三頭犬茫然的打量之下立刻傳送,第二次就成功抵達影界的中心,影之城。
地獄犬都看懵了,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囂張的人,居然硬闖冥界,剛想給他點顏色瞧瞧,卻發現對方貌似有點眼熟。
就么一愣神的功夫,葉芝就已傳送離開,爾后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
“老師。”
葉芝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我回來了。”
斯卡赫的眼眸里閃爍著欣喜與感動的微光,輕輕抿起嘴角,無言頷首。
自己教導出的得意學生,終究沒有忘記她,這是其一。
葉芝已經擁有跨越位面的能力,身上又顯露出圣域的氣息,斯卡赫不由為葉芝顯著的提升而感到高興!
“過來。”斯卡赫眼角舒展,命令地道,“讓我好好看看。”
兩人降落在影界大橋之上。
葉芝環顧四周,只覺一股親切感撲面而來,暗自感慨,這里就是我當時苦練三個月,一舉成就槍術宗師的地方!
斯卡赫的教學能力毋庸置疑,是暗夜女神欽定的神選導師,又在影界千百年的戰斗中磨礪出深厚的基礎,論起生死相搏,還要比狩獵女神更強一些。
而她雖然教學時嚴苛,但葉芝也領略過她溫柔的一面,就比如這時,斯卡赫拉起葉芝的手,一絲溫和的魔力在葉芝的體內游走,為葉芝做著全面檢測。
不看不知道,斯卡赫的心中滿是驚訝,葉芝目前不光是七環圣域,他體內的神力相當充盈,并且是由多種神性凝練而成,彼此間不會沖突,這讓葉芝可以同時使用多種流派而不受影響!
神祇之間是有克制關系,就比如海神天然要壓制火神一頭。葉芝不受神性沖突,意味著他可以根據戰局來更換自身戰術,這在強者對決之中非常有效!
“你……相隔半年,你竟已圣域……非常了不起。”
斯卡赫對于話語里的青睞與滿意不加掩飾,輕聲地問道:
“你手上這枚戒指是……”
“老師,這就是你之前和我提過的尼伯龍根指環!”葉芝道。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當葉芝親口承認,斯卡赫的眼中不由閃過一抹異色。
“傳說中的主神器,擁有位面穿梭的能力……”斯卡赫輕輕頷首,抬頭望著葉芝,叮囑道,“你要好好保管,善加利用。”
“剛才我就是借助這枚指環,從物質位面來到影界。”葉芝微微一笑,道:“以后我就可以時常來影界見你,也可以帶你去其他位面旅行!”
旅行。
斯卡赫出神片刻。
何其陌生的詞匯。
守望影界千年,斯卡赫甚至忘記自己也曾是人間的一名騎士,只是英年早逝,死后為暗夜女神效力,仍舊不停地戰斗。
或許,有了得意門生,的確可以輕松一些……
就當是……難得的偷懶吧……
斯卡赫眼簾低垂,嘴角揚起釋然的微笑,爾后看向葉芝,輕輕頷首道:
“記得帶我嘗嘗人間的佳肴…我很懷念。”
“不過,在那之前。”斯卡赫的聲音一頓,眼神陡然銳利,渾身氣勢猶如出鞘的利劍,抬起手中長矛指向葉芝胸膛,“先與我決斗一場!”
葉芝直面長槍的鋒芒,愕然道:“現在?”
“檢驗你的實力,看你在槍術的修行上有無懈怠!”斯卡赫道。
葉芝愣了片刻,心說久別重逢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架嗎?
鉆牙從葉芝的長袍兜里探出腦袋,道出葉芝的心聲,感慨道:
“不愧是上千歲的騎士,對于戰斗修行一事非常上心!”
話音未落。
葉芝只覺一道寒風掠過。
目力幾乎分辨不清,便覺一道黑影倒飛出去,鉆牙的悲呼聲傳來:
“葉芝救我”
葉芝看著被一道陰影觸手拍飛,從大橋上跌落的小松鼠,又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斯卡赫,心情復雜。
鉆牙,誰讓你精準踩雷的?
我怕是也自身難保啊!
斯卡赫的氣息猶如寒冰,淡淡地道:
“放心,它摔不死的,繼續剛才的決斗,葉芝。”
葉芝望著擺出戰斗架勢、手持長槍的影界女王,緩緩呼出一口氣,抬手喚出魔槍迦耶伯格,擺出與斯卡赫相同的架勢,沉聲道:
“老師,請賜教!”
斯卡赫的嘴角輕輕勾起,瞬息間于原處消失,閃身至葉芝面前,長矛已如暴風驟雨般的刺落!
在將愛槍迦耶伯格贈予葉芝之后,斯卡赫便又更換了一把配槍。葉芝認出這把槍的來歷,名為“布里歐納克”,別名“轟擊五星”,號稱是能夠放射出死亡光芒的光之神槍,擁有傳奇品質。
這把槍的槍尖能夠同時釋放出五道光炮,威力比迦耶伯格還要驚人。
指環中,瑪門眼饞得快要冒綠光,借助心靈感應,傳訊道:
“趕緊將她拿下,葉芝!讓她把‘布里歐納克’當嫁妝,這樣我們的里又可以多一把傳奇武器!”
葉芝自動屏蔽瑪門的干擾,專心致志與斯卡赫切磋。自己晉升圣域后,還未曾全力以赴,而在影界,自己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戰斗。
兩人的身影在影界大橋上方的星空纏斗,每一輪碰撞,都激起洶涌的能量潮汐,頃刻間,已交手十余回合。
斯卡赫突然架開葉芝的槍尖,抽身退開數十米,臉上殘留著氣血翻涌的紅暈,淡淡地道:
“到此為止。”
葉芝收回槍勢,調整呼吸,笑道:
“怎么樣,老師,沒有讓你失望吧?”
斯卡赫抬起眼眸,清冷的眼底倒映出銀發少年,嘴角不易察覺地揚起,爾后又恢復冰山般的淡漠,頷首道:
“的確沒有荒廢,但不可驕傲,需勤加練習。”
說罷,斯卡赫轉身,挽了個槍花將長矛握在身后,背影窈窕而纖細,裙甲下的雙腿勻稱而修長,蹬著長筒靴,在石板橋上漸行漸遠。
“和我來。”
葉芝快步跟上:“去哪兒?”
“溫泉。”斯卡赫的嗓音平靜,話語卻給人以無窮的遐想空間。
葉芝心頭一震。
我懂,這叫福利環節,戰后溫泉回!
影界中的火元素微乎其微,但卻有一處斯卡赫從火巨人之國位面得來的位面碎片,面積只有一座山脈大小,就在這座山脈之中,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溫泉。
據斯卡赫所言,溫泉底部有火巨人之國一種名為“生命之火”火元素熊熊燃燒,對于恢復疲憊、治愈傷勢大有功效。
交代葉芝先行浸泡溫泉,斯卡赫就不見了蹤影。
葉芝還有些失落,本以為是混浴,結果是空歡喜。
“這不是有我陪著你嘛。”
熱氣裊裊,白霧彌漫。
葉芝泡在泉水當中,側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微微瞪大眼睛。
只見黛西向后仰頭,脖頸勾勒優美的曲線,雙臂張開搭在溫泉邊沿,一頭濕漉漉的波浪灰發垂在岸邊,瞇著雙眼,發出心滿意足的喟嘆。
視線沿著雪頸往下,便是蒙蒙水霧,葉芝若有所思。
不愧是迷霧女神,自帶和諧補丁!
旋即,黛西側目看向葉芝,輕笑道:
“怎么啦,一臉奇怪的表情,陪你泡溫泉,難道你不開心嗎?”
“我是在想,分身也可以泡溫泉嗎?”葉芝道。
“當然,我和本體是共享感官的,只是實力上面會遜色一籌,當成同一人也是可以的。”
嘩啦啦——
黛西徑直從溫泉里起身,水珠沿著雪白的肌膚從肩膀滑落,她慵懶地掩嘴呵欠道:
“有人來了,我就不陪你了,晚上再見,我親愛的神選”
霧氣縈繞著她高挑纖瘦的身軀,如同披掛在她身上雍容華貴的絲綢,雪白的雙腳踩在濕漉漉的溫泉邊沿,隨著黛西走進一片朦朧的水霧里,她的身形漸漸隱沒不見。
“影界可沒有白天夜晚之分……”葉芝正吐槽著,忽地一驚。
有人來了,是什么意思?
朦朧水霧中,岸邊站著裹著白袍的斯卡赫,她面無表情,緩緩涉入滾燙的溫泉水中,直至浴巾浮在水面之上,這才將浴巾解開,蜷曲雙腿,慢慢浸入水里,“咕嚕嚕”吐著泡泡。
葉芝還是首次望見斯卡赫這般神態,心想,幾千歲的人了,還是和小女孩一樣嘛。
念頭剛剛升起,葉芝趕忙搖頭,驅走這作死的想法,仰望頭頂深邃的夜空,思考起后續的計劃。
“等有機會,帶老師去物質位面旅行……”
葉芝心道:“然后,在無底地坑的戰斗中,或許也可以請求她支援……”
雙方相隔三米,倚靠在溫泉邊緣,彼此靜默著。
葉芝緩緩開口道:“老師……關于無底地坑,你知道多少?”
斯卡赫側過頭來,宵紫色眼眸望著葉芝,仿佛洞悉他的內心,道:
“你要和無底地坑的魘魔交戰?”
老師很明顯知道些什么…葉芝點了點頭。
斯卡赫看著夜空,緩緩道:
“無底地坑,是物質位面與地獄位面的通道,這個通道一旦開啟,一場大戰無可避免,不論是天使、惡魔還是人類,都會被戰爭卷入其中……”
“但是,戰爭無可避免。”斯卡赫頓了頓,眼神閃爍,“和平從不是永恒,斗爭永遠不會結束,開啟無底地坑是必要之舉……只有這樣,才能讓世界邁向命定的終點……然后,才能將其改變……”
葉芝陷入沉思。
只有干掉魘魔亞巴頓,地獄與物質位面的通道才會打開,而這是命運中的一大變數,通過引入地獄這一方不確定因素,能極大阻止天界勢力與他們的天啟計劃,從而找到改變末日結局的辦法。
經書中,造物主降下一場大洪水毀滅世間,而今毀滅世界的計劃又將再一次上演,為了自己,也為了格蕾、希露德……一切珍視的人和事物,必須改寫命運。
葉芝暗下決心。
斯卡赫的眼瞳里,倒映出少年堅毅的面龐,輕聲道:
“關于未來,我無法預測,唯一能確信的只有一件事……”
隔著蒙蒙水霧,斯卡赫凝眸,紫色眼眸凝望著銀發少年,忽地一笑,風華絕代,嫣然動人。
“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會與你并肩作戰,直至命運將我們分開。”
在她的言語之間,隱約透露出她對末日的預感與悲觀。
葉芝的心砰砰直跳,脫口而出:
“命運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良久的沉默。
斯卡赫伸出手在天空中輕輕一揮,漫天星河開始流轉,這方世界主宰的心情就如同浩瀚星河一般明媚而燦爛。
“那就試著去改變吧……葉芝……”
斯卡赫眼眸微閃,雙臂撥開水波,緩緩靠近。
“我相信你……末日不會成為你的終點,你會……開啟全新的時代。”
水面之下,兩人的手彼此握緊。
葉芝能聽見斯卡赫那顆如同被冰封了的心臟的鼓動,它鮮活而有力的跳動,越來越快,一如斯卡赫臉上飛快飄起的緋紅。
在這晦暗而無邊的長夜,寒風如同命運的嘶嚎,只有兩道身影牽起手,心彼此牽動,就像無垠黑暗中的兩顆螢火,分享著彼此的孤獨,兀自地照亮著。
斯卡赫輕輕開口道:
“我記得……你提起過……你在物質位面,有兩名未婚妻……”
葉芝心底一驚,點頭道:“確有此事。”
“下次,我到物質位面旅行之時,希望你能安排……”斯卡赫低聲道,“我想,和她們兩人見一面。”
葉芝的臉色一僵,頷首道:
“會、會有機會的。”
只不過是老師想見一見我的家屬……問題不大!
黛西的分身忽地顯現,掌心里拿著好像是從鉆牙那里拿來的瓜子,笑嘻嘻地磕著:
“好耶,我要看的就是這個!”
看到樂子飛快趕來的黛西,就如同聞見血腥味嗜血而來的食人鯊魚,出現速度快得驚人!
葉芝心情復雜,把心一橫。
只要能讓老師看到另一個世界的風景,帶她離開影界這座孤島……
就算是遇上修羅場,那又有什么關系!
腦海中閃過正在跟隨女武神修煉劍術的希露德,以及即將靠黃金龍機緣成就圣域的格蕾……
葉芝吞咽了下唾沫。
嘻嘻,我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