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張桌案,幾個蒲團,幾位仙人悠閑對坐。
玄明真人的肥鶴在頭頂飛舞鳴叫,白鷺道友與之齊飛,他身邊坐著童兒,林覺旁邊也趴著狐貍。
許意和普梅端著元丘果進來,恭恭敬敬放到桌上,還道了一聲:
「前輩慢用。」
元丘果還帶著水珠、散著光華,亮閃閃的,剛一放下,便異香撲鼻。
銜朱和汪然則在后面為眾人倒酒斟茶。
本來在許意的帶領下,幾個弟子越發吊兒郎當,就如當初浮丘峰上的林覺一樣,今日卻也十分乖巧鄭重,這點也如當初浮丘峰上的林覺一樣。
「林道友收了幾個好弟子啊。」
「哈哈,他們很讓我省心。」林覺并沒有在客人面前貶低自家晚輩的毛病,只是笑著回答,隨即指著桌上的元丘果,「幾位道友快嘗嘗。自數十年前我從元丘仙境回來,得了樹種,播下種子,
悉心照顧,也有幾十年了,這還是第一回結果,吃了這回,第二回恐怕要再等幾十年去了。」
三位真人都看向面前桌案。
桌上都是一個小盤,上面幾顆金燦燦的元丘果,壘成一個小尖,
「林道友太客氣了,貧道只說討一顆來嘗個稀奇,再為童兒和坐騎討一顆,讓他們分著吃,延年益壽,哪需這么浪費?」
「前輩這話讓我慚愧啊。」林覺無奈,「自我成真得道以來,沒有結識幾位好友,最開始什么都不懂的時候,還是前輩給我解了許多惑,有熱鬧時也是幾位前輩叫上我一起去看,幾顆元丘果又算什么呢?幾位前輩盡管吃,走的時候再帶些走。」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飲酒飲酒」
幾人一手元丘果,咬得咔脆響,一手端著酒杯,隔空對飲。
玄明真人拿了仙果遞給童兒。
童兒恭恭敬敬,十分有禮,先是對他謝過,又隔空對著主座的林覺拱手,這才彎著腰小口吃著。
林覺也遞了一顆給扶搖。
這小東西接過就吃,雙爪抱著來啃。
也是豁達不拘小節。
「這酒」
玄明真人眼晴一亮:「好像還是上回道友來我那里時帶的什么什么酒來著?」
「千日酒。」
「對對對!可是又有點不一樣!比當年的千日酒更好喝了,還添了更多靈韻玄妙,簡直回味無窮!」
「哈哈!」林覺也很得意,為他解釋道,「前輩有所不知,那位山君的千日酒本來是采山間野果釀造而成,因每年所用材料不同,氣候不同,山間同一棵樹結的果子味道都不同,因此每年也有差異。到了近幾十年,我這山上長了很多仙果,有吃不完的,便給他釀酒去了。」
「原來如此!」
「幾位前輩小心,這仙果釀的酒,加上那位山君的手藝,凡人喝了一口,能睡數十年,哪怕是仙人喝多了,可也是會醉的。」
「哈哈!好久沒有醉過了!」
吃著香噴噴的仙果,滿腹清香,飲一口美酒,果香異香還有凡間所沒有的靈香同樣從口腔開始,填滿胸腹、直沖腦門。
就連趴在林覺身邊的狐貍,聽他吹得厲害,又見他們喝得陶醉,也忍不住頻頻抬頭,往他杯中望去。
閑聊說起那位釀酒的山君,免不了說到千日酒的傳聞,說到不小心飲了酒一睡千日的樵夫,又說到山君曾做過幾十年的山神,說到他被罷,進而說到如今山下人間正在轟轟烈烈進行的甲子蕩魔。
幾分醉意,正宜講述此事。
「有史以來,有過人妖大戰,有過人神大戰,有過神靈大戰,卻從未有過如此浩浩蕩蕩的發生在太平盛世的蕩魔除妖。」白彎道長說道。
「是啊,人間宮觀廟宇,聚仙府,朝廷兵將,衙門捕役,各教神靈,都參與了進去。」墨羽真人說道,「甚至于人間一些剛直正氣的老儒生,也有膽子闖入破廟荒宅,將小妖小鬼趕入深山。」
「紫帝為何對妖魔如此深惡痛絕呢?」林覺忍不住問道。
「道友有所不知。紫帝生自北方,自古以來,北方妖魔肆虐嚴重,他因妖魔家境破碎,因妖魔入道修行,因斬妖除魔道行增進,又因斬妖除魔而為世人逐步奉為帝君,成為北方大帝,最后入主九天。」白鸞道長嘆著氣道,「他對妖魔自然嚴苛。」
「不過到了如今,蕩魔除妖對于紫帝而言,早已與當初不同了。」墨羽真人說道,「除了撫平他的執念,這已經是他老人家一生的習慣,也是他老人家在人間鞏固香火地位,甚至于削弱各方帝君的手段了。」
「原來如此。」
面前悄然探出一顆狐貍腦袋,
扶搖趁他議論之際,在他杯中舔酒喝。
它得嘗嘗這東西有多好喝!
林覺自然看見了,不過只當沒看見,稍作沉默,他才撫摸著狐貍柔軟的背開口道:「我總擔憂,有朝一日紫帝會牽連到我家扶搖身上。」
下方三位真人神情都一凝。
臉上酒氣好似瞬間去了三分。
玄明真人身邊的妖怪童兒則是依然坐得端端正正,面不改色。
林覺表面上說的是自家扶搖,可其實聽在他們耳中,和說他們自己、說玄明真人家的童兒也沒有區別。
「紫帝雖然痛恨妖魔,開啟蕩魔除妖,不過都是只除那些惡妖邪魔,在人間做過亂的,至于沒有做過亂的妖怪們,要么驅趕出城,趕入深山,要么抓起審問一番放掉,還沒有隨意牽連無辜的情況。」白鸞道長說道,「何況扶搖道友乃是林真人家中的仙狐呢?」
「貧道也覺得道友多慮了。」墨羽真人也說,「道友可是人間大名鼎鼎的‘林真人」,善行傳聞無數,哪件傳聞中少得了扶搖道友,我曾聽聞人間許多百姓以白狐來認「林真人’,又在人間道人高人之間掀起了券養白狐的風氣,若說林真人功德無量,扶搖道友怕是也占三分。更何況近年來人間朝廷奉九尾狐為瑞獸神明,以扶搖道友的功績德行、聲望美名,上天做神靈怕是都夠了,怎么會被牽連?」
玄明真人則是淡然開口:
「林道友是擔心扶搖道友與瑤華娘娘有關,怕被牽連進紫帝和瑤華娘娘的爭斗中吧?」
林覺搖著頭回答道:「未雨綢繆總是好事,我怕有朝一日,浮池神君手中的利刃會落在我的頭上。」
「哈哈!自古以來,沒有這樣的事!」
「莫不是當初我們邀請道友去看熱鬧,浮池神君的神威給道友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林覺聽著,卻是不語。
這幾位仙人閑散太久,稍顯天真,但是也在情理之中一他們已經成真得道,超凡脫俗,過了許多年的安逸自在日子了,沒有人會與他們為敵,沒有人會找他們麻煩,哪怕歷經了兩位天翁,也沒有任何一位天翁會無緣無故來找他們麻煩,更沒有任何一位天翁會執著到將天下妖魔趕盡殺絕。
因此他們超然世外,無憂無慮。
因此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位紫帝對于妖怪的嚴苛也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就如這場甲子蕩魔,
其實也是曾經從未有過的。
話又說回來了,從九天神靈體系建立以來,也就歷經了幾位天翁天帝,每位天翁天帝的主張思想,大多都是曾經沒有過的。
不過林覺并不著急。
這只是第一個甲子。
自己先將話語放在這里。
待得紫帝一步一步往前得寸進尺,他們畢竟不是青蛙,終究會察覺到的。
到時就如今日,林覺帶著扶搖,玄明真人帶著妖怪童兒,剩下兩位本來就不是人,終會在這里再聚。
吃飽仙果,飲夠了酒,又天南海北的聊了個三天三夜,幾位弟子也在身邊伺候了三天三夜,林覺這才將他們送走。
懸崖絕壁上的樓閣一下就冷清下來。
「招搖山,白彎——”」
「發鳩山,精衛———
彎鳥本身就是一種神鳥,類似鳳凰,羽毛多為青色,又像孔雀,古籍記載,原生在女床山,因此白彎道長倒是從名字中就能聽出本體是什么。
墨羽道長來自發鳩山,則很可能是精衛同屬,因為古籍記載,精衛長得就像烏鴉。
林覺不禁搖了搖頭。
一下又想起元丘仙境,一日一年,一下又想起海外奇異,龍伯巨人。
成仙之后果然是不同了,那些神話古書中的事情,只要愿意,原來觸手可及。
與此同時,身后徒弟已經放松下來。
「累死我了!」
「那位玄明真人身后的師兄好定力,整整三天三夜啊,居然坐著一動不動!你們說,他不會也是和我們一樣,強裝的吧?」
「師兄師姐,那幾位都是神仙嗎?」
「師兄師姐我好困啊——你們道行高了,都不用睡覺的嗎?」
回頭一看,幾個弟子一改方才正色,各個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吊兒郎當的。
一時之間,林覺既覺得有些頭疼,又覺得似曾相識感實在太強,
「師父!怎么了?」
「沒事,辛苦你們了。」
林覺擺了擺手,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