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古路,和風吹霧,山花爛漫之間,不知何處鳥鳴聲。
狐貍在花枝間跳躍,彩貍一走一頓的跟著人走,三人沿著古路邊走邊聊。
「羅公在信中留了什么?」
「無非是對子孫的三個告誡罷了。」羅公說道,「一是尊奉南天師,在他百年之后封他為帝君,做表率祭拜他;二是告誡他們剛硬不屈,不得輕易割地和親,哪怕是向神靈,也不得隨意低頭;三便是——」
羅公略微抬頭。
狐貍腦子與人不同,有路不走,就愛在樹枝間跳,正落在旁邊的桃花枝上低頭與他對視。
「我料到道長今日來接我,會與扶搖一起,兼之道長與扶搖的傳聞已經傳遍天下,便在前兩年將九尾狐也定做了龍鳳之外的又一瑞獸,讓后人繼續尊奉九尾狐,不得將之打為妖孽。」
「羅公有心了。」
林覺腳步不停,思緒也不停。
這些年來,雖然他并沒有明說,不過羅公何等智慧,他既了解林覺和扶搖,
也與紫帝暗爭多年,又過了這么多年,怎會不知他與紫帝的矛盾?
這算是一柄雙刃劍。
可能會對九尾狐有所幫助,也能會更加刺激紫帝。
不過影響應當也不算大。
畢竟就算是被人間奉為瑞獸、地位崇高無比的真龍神鳳,九天也不算很在乎。
「道長這里真是幽靜啊。」羅公左右打量,羨慕無比,「春日山花滿地,夏日遮陽避暑,秋日碩果累累,冬日又銀裝素裹,四季仙氣縈繞,不受任何外界紛擾煩憂,真是世人向往的仙家福地啊。」
「就看羅公呆不呆得慣了。」林覺說道,「這里清凈是清凈,不過可沒有宮里那么多人伺候衣食,雖然有弟子做飯,不過也都是些粗茶淡飯,不知羅公還能不能習慣。」
「我豈是那般嬌氣之人?」羅公笑了,「給我分兩畝地、一畝由就是,我也學學那些隨我一同打天下的老將們,解甲歸田,悠然自樂。」
「這普天之下,還不都是羅公的地?」
「哈哈哈.」
逐漸走到小路盡頭,顯出一座高山、一面垂直高聳的懸崖絕壁,云霧也只在它的腰間,可在懸崖絕壁之上,卻有諸多古樸典雅的樓閣殿宇,有探出枝頭的古松與放出靈光的仙樹,又有長廊通道將之連接起來,與山花、云霧、仙樹一同,
構成了一片仙幻奇異又沖擊眼晴的畫面。
羅公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不過每次也就一眼,又隔得久,每次還是會覺得震撼。
「道長這里的壯觀,不亞于皇宮啊。」
「羅公這就過獎了。」
就在這時,懸崖絕壁之上陸續有人飛身而出,有萬公、陶道長等人,也有許意、普梅和銜朱三個弟子。
又有一個背著一捆柴未的少年從林中走出,看見自家新拜的還很陌生的師父帶了一位客人來,師兄師姐和護法們都來迎接,不禁好奇又無措。
「見過陛下。」
萬新榮、陶道長與驅人曾與羅公并肩作戰,在眾人中是與羅公最熟悉的,如今大家年紀都大了,他們道行本領也高,加之又是故友,于是眼中也沒有什么皇不皇帝的了,只笑嘻嘻出來行禮。
甚至萬新榮還說了一句:「陛下國事果然繁瑣,這些年來,都老成這樣了。
他們都喝過林覺從元丘仙境帶出來的赤泉水,此刻正是青春樣貌,而羅公雖然吃了元丘果,卻沒喝赤泉,一百多歲高齡,樣貌難免蒼老。
羅公也是笑呵呵的,擺著手回答道:「比不得你們跟著仙人修行。」
「見過陛下。」
剩下兩個護法,賈巧子與蔡靈玉就要恭敬一些了。
「見過陛下。」
三個徒弟還要更恭敬一些。
嘩啦一聲。
旁邊少年背后的柴落到了地上,散成一堆,而他表情呆滯,盯著那位身著常服的帝王。
「來來來,我與你們介紹。」林覺先是指著羅公和小師妹,「這是羅公,如今他從山下退位辭任,來山中與我們一同清修,他是我的老友,今后你對羅公務必敬重。這是我的師妹,你叫一聲師叔。」
汪然立在原地,更呆滯了。
他身在橫村汪家大族,怎會不知如今天下是羅家的,他從小喜歡聽神仙故事,仰慕林真人,怎會不知本朝太祖曾是林真人的護道人?更知道當今皇帝英明神武,文治暫且不論,武功卻是翻遍歷史也數一數二的,打退大足,收復西域,
中原王朝的疆土從來沒有這么廣過。
只是他沒有想過,自己剛來第一天,就見到這位普天之下第一人的帝王。
而且他要在這里清修。
「羅.—·陛下—
「師叔——」
少年磕磕碰碰的喊道。
「不必拘束。我已退位,不是皇帝了。現在只是一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子,在世間沒了故人和牽絆,來這里和道長一同清修自在,等死罷了!」羅公笑呵呵的與他說道,目光一低,「干脆明天我和你一同去砍柴好了!」
師妹則是淡然點頭。
汪然不認識她,她卻先認識了他,
「這是我新收的弟子,汪然。是當年徽州橫村汪家對我有恩的汪老先生之后,他孤身一人找到這里來,和我有緣,因此我就收下了他。」
「嗯——」
兩人都點著頭。
林覺又伸手一指,指著懸崖絕壁之上,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正有一間宮殿樓閣。
那間宮殿樓閣旁邊正有一條曲折的走廊,直通中間最高最大的樓閣。
「多年之前,我剛收銜朱為徒時,就讓她修好了這間宮殿,一直等著羅公。」林覺說道,「考慮到羅公不會法術,年老了也不知腿腳行不行,特地沒有修到更高的位置。」
「羅某看著有些老了,武藝也不如當年,不過爬個樓梯還是不在話下。」
「哈哈!」林覺笑了一聲,又說,「羅公若是有事想要出山,可以乘我的紙驢,可以騎紅葉觀的石馬,也可以乘我的雷云。我給你一塊令牌,持著令牌大呼一聲「神雷云’,就會有云降到身邊。」
「還有我的五彩祥云。」小師妹說著,也摸出一塊令牌,「這是令牌。」
兩塊令牌交到了羅公的手中。
一塊是靈金制成的,小巧精致卻也沉重冰冷,一面寫著一個「林」字,一面寫著「神雷云」三個字。
另一面則是石精制成的,便是山中靈韻精氣匯聚的石頭,看看像玉,摸看同樣溫潤如玉,又比玉更有靈韻,大小樣式都和另一塊差不多,不過制作得要更加精致許多,畢竟她是石雕的行家。一面寫著一個「柳」字,一面寫著「彩云」二字。
「無事的話,羅某怕是不會輕易下山了。
「不下山也可以。若是羅公想與后人聯系,又不想出門,便可托夢。」林覺說道,「不要看我,我雖然會托夢,不過我不是神靈,不會畫符紙或者將神力借給別人使用,我可以向羅公推薦一位神靈,她善托夢,羅公可以借她的神力給宮中托夢。」
「我好像知道這是哪位神靈。」
「月鏡洞照元君。」
「哈哈.」
兩人再度相視,又是一笑。
羅公便在此處住了下來。
可能耕種真的是融入血脈中的事情,他真在山下溪邊尋了幾塊平整之地,一點一點,耐心將之開墾成地,引水成田,趁著時節開始春耕。
他又托夢,讓新登基的皇帝給自己準備了幾套衣裳,點名要素雅耐穿的尋常布衣,將他當年用過的長槍也帶了過來,閑暇時候竟還舞一舞槍,找一找當年躍馬揚槍斬妖除魔又征戰天下的感覺。
至于他的寶刀,因為是家傳的,他也將之留給了后人。哪怕知道后人做了皇帝,大概率很難再誕生一位配得上這把寶刀的武人與將軍,但也希望后人能保留幾分武藝與血氣,記得這個天下的來時路。
汪然還跟著他一同學習槍法。
又常常與林覺一同賞花下棋,一同飲茶煮酒,一同議論人間與紫帝,想宿醉則宿醉,想開懷就開懷,興則高歌困則眠。
天下沒人敢將賦稅收到這里來,又不愁吃穿冷暖,唯有自在逍遙與清閑。
晚年時候,能有這般日子,能有老友相伴,兼之又體驗過了兒孫滿堂,經歷過了主宰人間,圓滿生活也不過如此。
不過得安慰的,又何止是羅公呢?
林覺也托了他的福,得了不少逍遙!
外界的消息也不斷傳來一一聽說皇帝晚年被仙人接去,到仙山中逍遙自在了,這件事已傳遍了整個天下。
聽說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也聽說新帝不如先帝強勢,加之新帝才是真的年事已高,霧州的旱災沒有賑好,中州又起洪災,一問朝廷百官,竟然誰都拿不出銀子來。
天災的事情尚且讓人焦頭爛額,西域邊境的將領又自恃距京太遠,開始做起了土皇帝。
天災常常催生人禍,也催生妖魔。
原本太平了幾十年,在人間很多地方,在年輕人的心中,妖精鬼怪已經成了傳說,如今也在災區再度冒了出來。
好在如今的天翁不是曾經那位了,如今九天各部正神也很勤勉。
紫帝容不得妖魔作亂,派兵下界圍剿。
并且正好趁著此時,下令各方帝君派出真君靈官、天兵神將,開始了一場覆蓋整個人間的蕩魔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