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之際,林覺面色卻更凝重了。
腦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那師叔祖天賦極高,修行到后面,本來雖然無法成真得道,但也可以再活一些年的。但是修行到后面,忽然遇到個冥冥中的關卡,他給我說是修道之人都會遇到的關卡,說是道緣盡了,但我卻聽說過一個故事一一古時候有修道人對神仙不敬,神仙便懲罰他,暗自施術迷他,使他的修行路上多了一座山,多了一片霧,怎么繞也繞不過,怎么找也找不到路,就只好油盡燈枯。」
這聲音來自數年前,楓山上的花前輩。
此時又在他心中泛起了漣漪。
若說神官托夢前來,他只是有些猜測,如今古仙一來,他便有了七八成的肯定一一護圣真君已經給自己使過絆子了。
細細一想,自己現在這般感覺,和當初花前輩口中所說的,曾經浮丘觀那位前輩的感覺太像了。
幾乎一模一樣。
那位前輩是得罪了觀星宮。
林覺則更直接,得罪了護圣真君。
如果這是真的,這般手段還真高明。
高明就高明在,你不成真得道,便無法窺破它,窺不破它,不僅難以成真得道,甚至你都分不清自己修行因何受阻、為何心有迷障。那位前輩就窮盡一生也沒分清,還以為只是自己道緣盡了,遇到的是正常的關卡。
如今想來,那位前輩也曾做過只身一人圍戰玉山的事情,想來是真天縱奇才。
而那位前輩可能并非完全沒有看破,并非完全不知自己修為停滯的原因。
只是一來就算看破,又能如何呢?
無法成真得道,終是肉體凡胎,你一個道土,連護圣真君都奈何不了,難道還能奈何觀星宮背后的眾多神靈?
二來他也無法確定,終究只是猜測。
這就是這個手段更高明的地方了一修道切忌心急焦躁。
若你無法確定,只是因為修為停滯,遇到了迷障霧礙,你就認為是別人給你使了絆子,這已經不光是心急焦躁了,甚至可以說是偏執了。所以修道之人但凡遇到這種情況,十有八九,非但不會去求證,甚至還要自己說服自己,使自己靜下心來,參破迷障。
甚至林覺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自我:
我此時是否就是入了偏執?
林覺搖了搖頭。
那位護圣真君如此護短的性子,難怪自己宰了他的坐騎,他此后竟完全沒找過自已麻煩。林覺還以為是自己占了道義,他礙于神靈身份,只要找不到正當理由,就不能對自己下手。
倒也確實如此。
不過他在暗地里下手。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金丹的配方,這才開始慌了神。
林覺睜開雙眼。
狐貍就坐在他的旁邊。
林覺毫不猶豫,開口說道:
「請去替我取紙筆來,我要寫一封信,寫好后你替我送去真鑒宮。」
「嬰!」
狐貍立馬跑了出去。
林覺在意離神君那里記的功勞已經有好幾份了,意離神君曾為他許諾,如今該是用上的時候了。
林覺拿著紙筆,寫的信也很簡單,便是請江道長幫忙意離神君,自己在此煉丹,護圣真君可能會阻撓,若真如此,便請他出手相助。
臨到末時,本欲收筆,卻也不差這幾息時間,幾點墨水,于是又添兩句,謝過她贈自己的畫與山風。
寫完之后,便交給扶搖。
狐貍一陣風便離去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它文作了一陣風,回到靜室。
此時嘴中正銜著一封信。
打開一看,一篇簪花小楷。
「荷風送香,遙祝清安。
「真君忙于公務,回復稍遲,還請見諒。
「真君答曰:林方覺乃有德之人,清修之士,神靈沒有理由干預他的修行,
若護圣真君出面阻他煉丹,吾自親臨相助。
「道友放心。
「如今京城之中,關于道友傳言不少,有朝廷推波助瀾,幸得南公知曉道友心性為人,為道友解釋,不過道友也請多多留心。
「臨書倉促,不盡欲言。
意離神君答應了。
這倒不出林覺的預料。
一來他于自己本就有過承諾,二來如今玉鑒大帝正與天翁爭位,南方三圣目前的主要對手便是天翁魔下四位真君,意離神君與護圣真君一個是南方三圣之首,另一個排在護法四圣的第一位,自己若被護圣真君阻攔,又能成真得道,不就等同于護圣真君多了個對手嗎?
何況如今玄天觀與浮丘觀正交好。
而且因為有真鑒宮,如今玉鑒帝君和意離神君在京城也有了香火地,在這京城,意離神君還真未必怕了護圣真君。
林覺這才松了口氣。
收好信紙,衣袖一揮。
寶光華彩的羽毛也入了爐鼎。
「喉——.—」
忽聽一聲嘹亮高亢的鳳鳴,直沖云霄。
爐鼎中再也不見一絲火焰,亦沒有了任何散亂的靈韻,所有靈韻合為一體,
化作龍鳳起舞,糾纏不休。
「林真人,今日忽有宮中太監上門拜訪,被我給攔回去了。
「林真人,羅公的軍隊距離這里已經不足二百里,皇帝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帶上文武大臣,往中州方向巡狩。
「皇帝將此前那位曾在京城外擊退叔先文的文官胡思翰拜為宰相,羅公被他聯合越王攔了下來,羅公正在面臨朝廷和越王兩面夾擊。
「林真人,宮中的太監又來了,這次還帶了觀星宮的道長、禮部祠部司的官吏,一同來訪,我們也將他們給攔了下來。
「真人,京城有妖作祟,就在今日,不過被柳真人除掉了。
「真人!求借龍伯巨神!
如此又是一百多日。
朝廷也好,皇帝也罷,或者觀星宮,都有或多或少的試探,不過這里有萬新榮等人,還有龍伯豆兵,有小師妹和狐貍,都將之壓了下來。
林覺認真感悟,認真修行,任它迷霧深重,不見方向,也依然腳步不停。
爐中的丹,已將成了。
就在這時,又聽萬新榮道:
「真人!不好了!」
「又怎么了?」
「聽觀星宮說,楓山上那只妖怪,因私自建廟、亂聚香火,被打為淫祠邪祀,又曾害過人,騙取人油助漲修為,天上的神仙要除他!那位似乎是真人的師門舊友?」
林覺忽然睜開了眼,眼中精光一閃。
居然選在這里!
好毒辣!好手段!
這也是神靈所為?
雖說此舉從道理、從天條都挑不出毛病,可這德行,卻是一點都不剩了。
還好林覺也早有準備。
「我家師妹呢?」
「柳道長已經先趕過去了!」
「天上不會只有一位神將,她一個人定然不夠。」林覺迅速做出安排,「將客堂供奉的龍伯豆兵也帶過去給她,另外,我立即修書一封,請替我送給真鑒宮的江道長。」
「是!」
「對了,還有南公!我會在信中告知南公事情原委,又該如何做,你們去請南公的時候,務必替我恭敬一些。」林覺說道,「至于你們,去了也沒多少用,
就留在這里吧!」
「明白。」
萬新榮接了信,很快就離去了。
林覺面容沉重,仍然盤坐于此。
這是關鍵時刻,絕對不容分心。
且待我煉完此丹—
此時此刻,楓山之上,正是烏云聚集,鼓聲若雷。
「咚!咚!咚!咚—」
二位神將站在云端,低頭俯視下方。
一名花袍狗頭人站在山頭,仰視天上,微微張著嘴,雖不知為何,卻也好似并不意外似的。
「你們這些狗東西,終于找到道爺這里來了—」
「你竟不跑?」
「我跑?這是道爺我的地盤!滿地都是道爺的標記!我跑?我跑你老母灶房,瞄著她屁股就是一口!」
「真是一只狗啊!」
只見天上神將扭頭看了一眼京城,長劍一指:
「下界!」
「條修候——.」
數百天兵化作流光,如同隕星一樣,自烏云頂上紛紛墜下。
「兒郎們!給我上!」
花袍道人亦是將牙一咬,袖子一揮。
剎那之間,山都似在顫抖。
從他的洞府中陡然沖出二十騎狼頭兵,后面又有數十夜叉彎著腰從洞府中跑出,再到后面,則是數百狼頭兵將。
「修!」
一道白光自天上打下,射穿一名狼頭盾兵的肩膀。
又有一名狼頭兵彎弓搭箭,對著天上一射,亦將一名天兵給射下來。
一個威武天兵從天而降,長槍橫掃,擊飛一個紙兵,立馬就有兩個紙兵又沖上來,將他圍住一通搏殺。
夜叉狂奔而來,手提大斧,奔跑之余用力一甩,直接斬飛一位天兵。
「土雞瓦狗罷了.」
天上的怒賊神將說道,對著旁邊下令:
「放火。」
云端的最左邊,正站著十幾個紅袍神官。
神官端著一個個火瓶,只對著下方傾斜瓶口,里面便流出洶涌的天火,傾瀉而下。
呼山林中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卻不曾想,這些兵將根本不怕火。
「咦?」
神將倒是有些驚奇。
「換水—」
右邊站著十幾個白袍神官。
神官拿著一個個水罐,里面插著一些草穗,他們手拿草穗,蘸著罐中的水,
往下一灑。
「嘩....」
水滴在空中化作豆大的雨點,如瓢潑一樣落下去。
可這紙人兵將沾水竟也不濕。
「?有點本領!倒讓你多活一會兒。」
怒賊神將從旁邊取過一支金鞭,就要親身下界,了結了這老狗。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踩著林梢而來。
「前輩!我來助你!」
那人一身道袍,長發飄飄,一手拂塵,一手長劍,腰懸金鈴,正是浮丘的小師妹。
神將舉起的金鞭,一下又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