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鑒宮中依然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與幾年前不同的是,在這幾年時間,京城及附近的商戶百姓徹底看到了真鑒宮的熱鬧所帶來的商機,因此在真鑒宮山下,道路兩旁,都修建了一些房屋樓店,可以吃飯住宿,飲茶飲酒。每日上午,真鑒宮下全是擺攤設點的商販,賣什么的都有,儼然成了一個日日開啟的廟會。
與城內的觀星宮也不同,這里如今更為熱鬧,且不必交越來越重的進城稅,
真鑒宮也從不如觀星宮那般,讓他們交攤點費。
因此以前城內觀星宮外的商販,有不少也搬到了這里來。
真鑒宮的后山倒是鬧中取靜。
這里挖了一片池塘,種滿荷花,開了幾片荒土,種了果樹和蔬菜,還建了幾間小屋,存儲雜物,一間亭舍,用于飲茶賞花。
如今這個時節,正是夏末秋初,池塘中也有幾朵藕花,在一片碧綠的荷葉中傲立,隨著風而搖擺著。
林覺、江道長、青玄道長和馬師弟便在這里煮茶賞花。
茶汽氮盒,清香飄散。
山下今日有風,風勢很大,吹得滿池荷葉藕花胡亂搖晃,花瓣幾乎被吹亂吹落,非但不影響觀景,反倒更添一分自在無拘。
「這個池塘本是用來種藕養魚,好結藕捕魚做菜的,沒想到當年夏天,開出的藕花頗為漂亮,我們觀中道士一合計,干脆自己出力,又在這池塘邊建了一個亭舍,用來喝茶賞花,清修作畫。」青玄道長笑著說道,「可惜道友來得晚了,
已經過了盛花期了。」
「雅致。」
林覺給了一個評價,繼續看向四周。
在黔山中修行的他,怎會認不出來,兩旁除了地里的莊稼,岸邊的雜樹多是斑鳩樹,還有野枇杷、冰粉果樹。
看來這幾個道士當年在山上吃了幾份自己做的甜點之后,一直不曾忘懷過。
「柳道友傷勢如何了?」江道長問道「好得多了。」林覺說道,「她道行高,本領也高,好得很快。」
「原來那虎魔竟是當初尸虎王的殘魂碎片,清瑤道友也不告訴我們,道友不說,我們都不知道。」青玄道長舉杯,「這算我們的過錯,亦要多謝林道友和清瑤道友又助我們一次。」
「謝我家師妹就是了。」林覺搖了搖頭,「那位尸虎王很有些本領啊。」
「如今這個年頭,但凡成精的妖怪,保命的本領大多不錯,否則也走不遠了。」清玄道長說道,「反倒是人要差很多。」
「可興盛的反倒是人。」
「人往往保的是另外的東西。」
「道兄所言頗有深意。」
「胡言,胡言。」青玄道長笑道,「那道友如今與玉山———”
「師門舊怨,不睦已久。原以為那是前人的事,到了我們這一代,可以將之化解來著,現在想來,有此不睦也是有原因的。」林覺笑了,在這幾位舊識面前倒不隱瞞,「前兩天南公找來,從中說情講和,應是玉山找過去的。」
「道友怎么說?」
「沒怎么說。我家師妹不在意,我出了氣,便也不管了,讓他們自己修道觀療傷去,反正我出不起那個銀子。」
「哈哈道友性情—.」
「前幾天玉山也有道長過來,是當初同去墨獨山的一位道長,也想請青玄道兄說情講和。」江道長淡淡說道,「大概玉山里面也分兩派,曾去過墨獨山守城護民的,便曾被道友前去解救過,與道友情誼就多一分。然而玉山太老太陳舊,
意見很難統一。」
「哦?道兄怎么說?」林覺看向青玄道長。
「道兄雖然愿意做個好事,卻也同樣生氣,以你之想來想,便未答應。」江道長低頭斟茶。
「相識有先后,情誼有深淺。」青玄道長笑著說道。
林覺笑笑不語。
坐在這里喝茶,風吹得人眼晴都睜不開,可是荷葉藕花狂擺亂晃,是一片盛景,卻也讓人不愿離去。
「這番前來拜訪,除了許久未歸,前來探友之外,也是告知幾位道友,我將在京城閉關三年,閉門不出,還望知曉。」
「三年閉門不出?」青玄道長挑眉。
「正是。」
「道友才去三年,剛一回來,又要三年,果然啊,靈法派的修行真是不講歲月寒暑。」青玄道長連連搖頭,「這可叫貧道怎么想念哦。」
「道兄莫說笑了。」
「怎是說笑?道友難道以為自己沒有人念嗎?」青玄道長說道,「我就念得很!」
旁邊江道長并不理他,默然煮茶。
馬師弟也當聽不見,只悶著頭飲茶。
「在下閉關煉丹之際,不好被人打擾,偏偏如今天下紛亂,局勢不定,亂世常有人神失了禮法,不理綱常,在下雖然請了一些護法,然而若有他們難以應付的情況,還請道兄道友幫我一把。」林覺誠懇說道。
「道友放心。」青玄道長聞言,也是瞬間正色,「道友幫我們的,可不止一次兩次。」
「看來這是道友的關鍵時候了。」江道長沒有抬頭,只是傳出聲音,「我家真君一諾千金,道友在我家真君那里的功勞還未用過。」
「多謝兩位道友。」
「道友覺得此景如何?」江道長忽然問。
「此景?」林覺轉頭看去,只見亂風吹荷,天地一片清涼自在,「是個好風景。」
「前日在此修行,突起興致,畫下此地,與今日風景頗為相似,不如便贈予道友,算作回禮,閉關修行時掛在屋中,也好解去屋內悶氣,添些山風自在。」江道長說道。
「哦?道友還會作畫?」
江道長正在煮茶,便請馬師弟去取畫來。
嘩!將畫打開,在亂風中扶住!
正是一片清淡的水墨畫。
水墨涂成的荷葉胡亂傾斜,好似在亂風中招擺舞動,中間朵朵藕花倒是上了顏色,比今日要多,也在風中胡亂舞動,盛開的被吹亂花瓣,未開的則被風所吹開,滿池漣漪暈蕩,雖不見風,可風卻在池塘中,想來若有人坐在畫中,也是吹袂瞇眼。
果真如此情此景一樣。
「好畫啊—」
林覺接過之后,上上下下查看。
紙上除了畫,卻什么也沒有。
青玄道長見狀,也有和他一樣的想法,笑著開口:「剛做的畫,還未題名蓋印,也未題詩,馬師弟,還不去為你江師兄拿筆印來。」
「我才學淺,不會作詩題詩。」江道長搖頭。
「寫幾句長短句也可。」青玄道長說,「再以小字在邊角寫上年月、地點,
還有師弟的名字,贈予何人就是了。」
「我做不好。」
「那不如再斟酌幾日,反正如今題了字落了款,立馬也干不了。」青玄道長說道,「過幾日進城采買時,再送到道友住處。」
「也好。」
江道長點了點頭,于是又收起了畫。
剛站起的馬師弟又坐了下來。
林覺笑了笑,也沒多說。
坐到黃昏,便離去了。
小師妹的傷勢漸漸痊愈。
林覺也在宅院準備好了。
因為樊天師的離去,潘公近幾年也很少再回來,這間院子幾乎空置,萬新榮等人便請示了禮部,全都住進了這間院子中。
數十甲士保持變大,屹立院內。
一粒木丸被供在堂屋壁龕中。
小師妹、彩貍與白鷺都在院子中。
此時林覺已經坐到了靜室。
靜室也被改了一下,將竹木換成了更防火的材質,中間擺著一個大丹爐。
林覺甚至還請狐貍去了一趟四師兄的石門山,借了四師兄的火浣衣來一一雖說下了南山之后,他的體魄明顯增強,不過在此閉關千日,每日面對著爐火的靈火,還是穿上火浣衣更舒服些。
靜室中除了一個木架,放著千兩黃金與各種丹材,便唯有墻壁上掛的一幅水墨畫。
畫上是風中亂荷,栩栩如生,人看見時,好似能吹到夏末陰天時的狂風,發絲也會隨著荷葉藕花飄揚起來,與這沉悶靜室形成鮮明對比。
上面提著一句詩,寫得隨意卻也應景:
酸風亂解藕花衣,有心分示我真意。
夏至今時已臨秋,難道落葉寄春思?
下方是江道長的題字落款,蓋的印章。
林覺站在畫前,仔細看著。
手中掐著時間,已到良日吉時。
林覺這才收回目光,轉過身來。
「扶搖。」
「嬰!」
狐貍神情嚴肅,立即張口:
一口烈焰,沖入丹爐。
整個屋子瞬間熾熱起來。
林覺盤坐于地,專心沉入其中。
見火候恰當了,甩手一揮,那千兩的黃金便最先被投入其中,一點一點變軟融化,又變紅發亮,化作金水,盛放在爐鼎中。
世人多有借助煉丹斂財的,或迷信金銀鉛汞的,哪里知曉,練這金丹,最不值錢的,便是這千兩黃金。而這千兩黃金之中,也只取黃金中獨特的精氣靈韻罷了,剩余的都是渣。
而這般提煉,便要五十天左右。
若往外說,則是七七四十九天。
燒火的人從狐貍換成師妹,又輪換回來,唯有林覺始終在此,專心如一。
時而分心,便是吹墻上畫中的自在山風。